“胡闹，胡闹，胡闹。”留香阁内，墨尽愁满脸铁青，一掌拍碎名贵的黄花梨桌子。桌上一套紫砂茶具也唏哩哗啦摔在地上打了个七七八八。

“爹……”墨含烟大眼睛里噙满泪水，委屈地叫了一声。一旁美妇人肖云落一脸无奈看着宝贝女儿，不知说什么好。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越大越不像话了。”

“算了尽愁，含烟还是小孩子嘛。”肖云落叹了口气拉住墨含烟道。

“就知道替她说话，你看看，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在这样下去还不翻天。”墨尽愁怒气未消，狠狠瞪了一眼墨含烟道。

墨含烟躲在母亲怀里偷偷看着墨尽愁，闻言小嘴儿一瘪，豆大的泪珠扑簌滚落。

“哎……”肖云落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躲在怀中的墨含烟道，“含烟，莫怪你爹生气，追着人家打成何体统？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他们会说我们墨家太过霸道的。”

“说又怎么样？他们少说了么？”墨含烟撅着小嘴儿嘟囔一声。

“还敢顶嘴。”墨尽愁瞪圆眼珠怒吼一声，随即颓然靠在椅子里摆了摆手：“从今日起十日内不准你踏出留香阁一步，给我好好想想。”

“娘！”墨含烟一听委屈地叫了一声。

“好了含烟，听你爹的，乖乖呆几天就没事了，听话。”肖云落拍了拍小丫头，又转向墨尽愁，“尽愁，无锋还在外面等你呢，我陪你过去。”

“不必了。”墨尽愁闻言站起身。

“我还是陪你去吧，那孩子今日刚到我们清音阁，无缘无故被含烟欺负，你那牛脾气，还不吓坏他。”肖云落说着松开墨含烟，“乖乖呆在这里，娘去去就回来。

“娘，你一定要快些回来，含烟怕。”墨含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肖云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好，娘去去就来。”说着随墨尽愁走出小楼。

一出小楼，墨尽愁一改严肃，颇为无奈地道：“哼，都是你护着，那个鬼丫头，我们一走，说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她自小就那样儿，还用人惯？”肖云落也无可奈何，她这个宝贝女儿生性跳脱好动，又喜欢惹是生非，从小到现在，每隔三五日便被别脉真人找上门来，今日偷了这家的宝贝，明日又打伤了另一脉弟子，早已恶名远播，若不是仗着墨尽愁恐怕早被逐出山门。

“尽愁，你准备如何处置那个孩子？”扫了迎过来的林无锋一眼，肖云落道。

“同室操戈，紧闭三十日。”墨尽愁面色不善，迈开大步走向三清宝殿。

“还说严加管教。”肖云落快步跟上，朝林无锋点了点头，“含烟犯错，你只是将他锁在留香阁里十日作罢，李星缘被含烟打，却要禁闭三十日。”

墨尽愁冷哼一声：“连个小丫头都打不过，禁闭三十日都算少的。”

“从小到大，又有几个人能打过你那闺女？”肖云落似笑非笑，“莫说是动手，就算吵几句也没人敢大声，生怕惹上她。”

墨尽愁脸不自觉地抽搐下，在道虚观，墨含烟仗势欺人早人尽皆知，那些普通弟子甚至看到墨含烟便如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

“那孩子被含烟打的也不轻，又是初来乍道，你便从轻发落吧、”悠悠一叹，肖云落苦笑道。

墨尽愁没答话，转向林无锋：“无锋，他在哪？”

“回师傅，三清宝殿。”林无锋立刻道。

李星缘跪在三清宝殿中央，内心一片混乱。他的厄运似乎从午饭时便开始了，先是被贴了符纸凉不下去的汤，然后自己不小心打碎汤碗，接着是师兄故意砸碎碟子栽赃，最后墨含烟杀上门来，打碎所有碗碟并把自己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他若早知道小丫头如此霸道，拼着午饭不吃也去那留香阁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星缘内心挣扎的只是要不要将事实和盘托出。只是他清楚，依照他现在的情况，就算说出去也不一定有人相信，而且要得罪四位师兄和那个小魔女。

攥紧手中的半张符纸，李星缘暗暗下定决心。

“李师弟，师傅驾到，还不快些拜见。”林无锋陪着墨尽愁转到正殿，见李星缘愣愣跪在地上，声音一寒道。

“啊？”李星缘正在胡思乱想，听到林无锋的声音猛然警醒，一拜到底口中道，“李星缘拜见师傅，林师兄。”

“哼。”李星缘话音落点，墨尽愁冷哼一声，心底又怒又笑。同门师兄弟间岂用拜见，更何况那个榆木脑袋对师娘视而不见。

“李师弟，同门师兄弟间不必如此，快些拜见师娘。”林无锋慌忙摆手。

“拜、拜见师娘。”李星缘脸色一红忙转向美妇人道。

“不必多礼，起来吧。”肖云落微微一笑，拉了拉脸色铁青的墨尽愁坐到主位上。

墨尽愁每次看到李星缘气都不打一处来。天资愚钝，胆小懦弱，说话又结结巴巴，当真傻的可以，这次只是和墨含烟冲突，今后还说不定要受多少其他支脉白眼儿。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深吸了口气，墨尽愁声音如万年寒冰，盯着李星缘道。

李星缘站起身，却死命低着头，从耳根红到脖后，闻言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不该惹师姐生气，请师父责罚。”

“哼。”墨尽愁脸色几如黑炭，男儿当铮铮铁骨，豪气万丈，可眼前的李星缘却卑躬屈膝，一脸奴才相，声音也不由得冷了几分，“责罚？好个责罚，你与小师姐在厨房大打出手时可曾想到责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我从头细细说来，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尽愁。”一旁，肖云落眉头一皱叫了一声，又转向李星缘，“星缘，你师父就是如此，不必害怕，师娘知道定然是含烟那丫头欺负你，不怕，跟师娘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回头师娘替你出气。”

肖云落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李星缘也跟着平静下来，低头道：“都是弟子一个人的错，请师傅责罚。”

“责罚，责罚，你很想我责罚你么？好，今日我就告诉你，若你不说出实情，就罚你禁闭十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坚持多久。”墨尽愁火冒三丈，怒喝道。

李星缘吓得一哆嗦，当初贾半仙送他上道虚观时曾嘱咐过，要他好好修炼，将来大成之日也好降妖伏魔。若是真被墨尽愁关了禁闭，莫说是大成，就连能否见到道虚观修炼典籍也是个问题。

《剑锋手录》有载：聋者善视，瞽者善听，绝利一源，用师十倍。李星缘虽天生愚钝，心志却较常人坚毅，一旦决定轻易不会反悔。肖云落虽好言相劝，墨尽愁火冒三丈，他却岿然不动，就是不说。

见李星缘低着头不说话，墨尽愁怒极反笑：“好，好，好，既然你一心要受罚，我就成全你，来人，带他去后山茅屋，禁闭十年。”

“是。”门外值守弟子应了一声低头走进大殿，偷偷瞄了一眼李星缘，又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墨尽愁拉起李星缘朝外走去。

“啊？”李星缘没想到墨尽愁真要禁闭他十年，大惊之下身体僵硬，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半张符纸也飘然落下，正飞到林无锋脚边。

见那半张符纸飞出，值守弟子惊呼一声，脸色登时惨白，汗如雨下。李星缘这才注意到，今日值守的恰巧是张青。

“嗯？”林无锋眉头一皱捡起半张符纸，只看了一眼交给一旁墨尽愁，狠狠瞪了张青一眼。

“这是什么？”墨尽愁啪地将符纸拍在桌子上。那张火属性符纸虽然仅剩一半儿，却如何能逃得过墨尽愁的眼睛，声音愈发寒冷。

“那、那、那是我向师兄求来的，本想、本想、本想今日……用它……暖床……”李星缘一见知道事情败露，情急之下更加结巴。

“暖床？哼哼，你好大的手笔。”墨尽愁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一旁林无锋眉头一皱开口道：“师弟，你莫要说谎，这张火属性符纸虽然只是初级，威力不大，但性子也是烈极，遇些干燥之物定然起火，任谁也不敢送你的。”

李星缘登时汗如雨下，一屁股坐到地上，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好。

“张青，到底是怎么回事。”墨尽愁眉毛倒立，加之先前被李星缘气的，此刻如金刚罗刹般骇人。

张青早在符纸飞出时就手脚酸软，此刻听墨尽愁一吼立刻跪倒地上：“师父，是弟子不对，是弟子不对，请师父责罚。”

“哼哼，好啊，都学会请我责罚了，好，好。”墨尽愁胸膛剧烈起伏，冷笑道。

“师弟，快说，到底如何。”林无锋连忙打了个圆场。

“是啊张青，你入我清音阁一脉也有些时日了，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含烟那丫头欺负你们，我回去好好责罚她，不要怕。”肖云落也皱起眉头。原本以为只是李星缘和墨含烟的矛盾，却没想到又扯出张青来。

“是弟子，晌午吃饭与李师弟开了个玩笑，将这张火符放到他的汤碗下，弟子不该，弟子不该，请师父责罚。”张青叩头如捣蒜，磕得砰砰作响。

“还有谁？”墨尽愁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声音也平静许多，却给人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感。

“还有刘海洋刘师兄和、和……和朱大力朱师兄。”张青早已缴械，闻言立刻和盘托出。

一旁，肖云落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帮弟子，年岁不大，心志未定，私下里常互相捉弄，想那李星缘定然受了不少苦。

“然后呢。”墨尽愁问了一句。

“然后我们说去给他拿馒头偷偷溜出去，直到午饭结束他还坐在那等，厨房师兄见他不走便去催，哪知李师弟站起来时不小心打碎汤碗，那厨房师兄一见大喜，便又摔碎一只碟子后罚李师弟洗碗十日。李师弟正在洗碗，小师妹、小师妹便冲进来追着他打。”张青心底一横开口道。

“那些碗碟都是你小师妹摔的了？”肖云落眉头蹙起，墨含烟说是李星缘先动手，她‘迫不得已’才顽强反击。虽然两人都不信她的‘鬼话’，却没想到差这么多。

“是，是，后来李师弟厨房师兄用一摞碗砸倒，小师妹才追上他，一边打一边说李师弟敢拿他的话当耳旁风，若是敢说这些碗是小师妹打的，以后……”

“够了。”墨尽愁啪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吓得张青不自觉哆嗦一下，忙跪在地上磕头。

“哼，想不到你们如此出息，同门之间这么威风，明年就是五脉大考，到时看你们能拿个什么名次。”墨尽愁咬牙切齿，随即摆了摆手，“张青，刘海洋，朱大力，紧闭十日，厨房本就是外门人，打发他去外门报道，让他们另换一人来，墨含烟关入后山清心阁，禁闭十日，李星缘……哼哼。”墨尽愁说着目光落到李星缘身上，“自明日起，一年内，每日劈柴两担，只许修习文课，下去吧。”

“尽愁，星缘那孩子的惩罚是不是严厉了些。”值守弟子带下李星缘和张青，肖云落才道。

“那个榆木疙瘩，怎么处罚都不为过。”墨尽愁怒气未消，放下香茗道。

肖云落摇了摇头：“那孩子天资虽说不好，却也为我们清音阁换来六年后遴选第二位的名次，说来也有功无过。”

“六年后的事，到时怎样谁也说不清。”墨尽愁话虽这么说，语气却软了许多。

“可他已经被交换了，也已经付出了。”肖云落说着招过林无锋，“无锋，你日后无事多照应照应星缘，他木讷少言但心地不坏，这段时间还好，等含烟出来定然会去报复，我与你师父事多，恐照顾不周全。”

“师娘放心。”林无锋点了点头。

墨尽愁也站起身，长叹一声开口道：“无锋，明日将入门法决给他送去，让他自行参悟，这一年，他只砍四百担柴便够了。”说完迈步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