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殿内，墨尽愁高坐首位，下方站着一个四十余岁男子。

男子脸颊消瘦，头戴三清观，脚穿仙麻履，一身白边儿藏青道袍，再无其他缀饰，朴实无华。

“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消息？”放下茶杯，墨尽愁抬头道。

男子摇了摇头，拱手道：“弟子走访几位当年旧人，他们却也不清楚其中因由。”

“哎！”似乎早预料到结果，墨尽愁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莫说他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区区百年间，又岂能藏得住？”

“师父也不必太过着急，弟子再去打探便是了。”男子立刻道。

“无锋啊，你随为师四十余年还不了解为师的心结么？”墨尽愁反问一句眉头皱的更深。

“是。”男子点了点头，“只是当年未竟师伯与萧秋水、南宫花落之间的纠葛本就不为外人知，今日查起来也颇为困难。”

“就算再难，也要查，未竟师兄不能就这么去了。”墨尽愁气势陡然大盛，砰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若你未竟师伯尚在，我清音阁一脉何至没落至此，他又岂能……”

“师父。”男子忙打断墨尽愁，朝大殿外扫了一眼，“师父息怒，弟子即便穷尽一生也定然将当年之事查探明白。”

墨尽愁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缓缓道：“林无锋，你自幼入我清音阁一脉，也是为师的第一个弟子，为师知道你心志坚韧，更遁入道门以示证道决心，奈何你与师父一样都受天资所限，穷尽一生也永无大乘之日，今生也只求灵识不灭，为来生留得一点夙缘。若是你我二人有一人如你师伯一般天资纵横，为师何必去翻那陈年旧账。”

“师父。”林无锋咕咚跪在地上，“弟子不肖，不能为我师分忧。”

“起来起来。”墨尽愁挥了挥手，“都四十多岁了，还跪什么跪，在清音阁一脉，你就是风云道长，见了任何人也不必跪。”嘴上说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安慰。

林无锋颤颤巍巍站起身，眼角泪光涔涔：“若是风师弟还在就好了。”

“哎……不要提了。”一瞬间，墨尽愁似乎又苍老许多，“若是没什么事你便下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

“师父，这次回来我也听到一些传闻。”林无锋说着靠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什么传闻？”墨尽愁眉毛一挑。林无风素来稳重，若是没有大事断然不会这么谨慎。

“回来时弟子在野牛岭打尖，恰好遇到两个东都留守司长孙无忌的幕僚，据他们说，国师袁天罡洛阳之行前早已算定此次收取河图洛书必有波折，却有贵人相助，最后成事。”

“那又如何？”当时李星缘给袁天罡河图洛书时墨尽愁就在身后，看得一清二楚，眉头一皱道。

“据那两人说，袁天罡在为贵人占卜时却解不透卦象。”

“哦？”墨尽愁眉毛一扬，袁天罡修为虽然刚入紫府元婴，起卦占卜之术却独步天下，他解不透的卦象，世间恐怕无人能解。

“那副卦象颇为奇异，袁天罡开关之后与长孙无忌密谈一夜方才出关，虽然对外再没透露半句关于那副卦的话，但据说长孙无忌倒是说过一句话。”

“说什么？”墨尽愁眉毛一挑。

“十年磨剑。”林无锋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芒。

“一派胡言。”墨尽愁一甩袖袍，“想必你也知道，他们口中的贵人正在我清音阁，哼，哼哼，若是十年就磨出这么个玩意，还不如直接撞死。”言罢一摆袖袍转出大殿。

林无锋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里，墨尽愁脾气虽火爆无比却从不说脏话，却没想到今日一提那贵人却如此失态。只是在墨尽愁说话的同时，林无锋也从他眼底读出一丝愧疚。

“含烟，含烟。”留香阁内，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轻呼着快步走进小楼。

男孩一身月牙儿白长衫，胸口处金线刺着一条黄龙，腰间碧绿腰带，红色丝绦上缀着一个淡紫色避尘佩。长长的墨发高高束起，剑眉朗目，丰神如玉。

“王应龙，谁让你进来的？”清脆的声音中，一条火红色人影拦住男孩儿去路，正是早晨拦住庞雪驰和李星缘的小女孩，墨尽愁独女墨含烟。王应龙也不是旁人，却是守尘轩首座王玉的独子。王玉与墨尽愁一样都是老来得子，喜欢得要命。

王应龙一见墨含烟登时笑逐颜开：“含烟，我今日来可是有一件要紧事和你说。”说着径自走进里间坐到椅子上。

“什么事？”墨含烟登时来了兴趣，坐到一旁道。

“你们清音阁新来一个弟子你可知道？”王应龙的目光停在墨含烟脸上，细细品味着女孩如美玉般雕琢的容颜。

“当然知道，早晨还见过。”墨含烟却没注意到王应龙的目光，柳眉一扬，随即道，“他怎么了？”

王应龙脸上略微有些失望，随即又道：“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墨含烟一愣，这才想起今早回来后光顾着缠着母亲要那块白鸟朝阳佩，要不是王应龙提起，那小子没来报到竟然都忘了。

眼见墨含烟眼中闪过一丝怒气，王应龙立刻精神抖擞，笑道：“我知道。”

“知道就说，没人求你。”墨含烟恼怒那个小子竟然敢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就算爹爹最宠爱的庞雪驰见了自己也要乖乖听话，更何况一个‘新来的’。嘴里语气不善，心里也暗暗盘算待会儿找他算账。

王应龙嘿嘿一笑，上身压低靠近墨含烟，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芬芳道：“他叫李星缘。”

“你怎么知道？”墨含烟警惕地朝后靠了靠，大眼睛停在王应龙满是陶醉的脸上。

王应龙粉白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他与墨含烟自小认识，那时的墨含烟便如瓷娃娃般招人疼爱，如今更出落得落落大方，眉如远黛眸似秋水，迷得王应龙神魂颠倒，每次一见都不自觉靠近，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狠狠蹂躏一番。只是墨含烟却颇为警惕，每次稍一靠近就被发现，弄到现在也只能空闻她的体香，内心想要蹂躏她的渴望也越来越深。

咳嗽一声，王应龙坐直身体才又道：“是同门师兄与我说的，昨日那李星缘在三清宝殿内被五位真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赵明阳恰好去找紫阳峰的一位师兄听到，晚上他与姜云便去了李星缘的小屋，那李星缘吓得屁滚尿流，连称‘拜见上仙’，他们约我今晚再去逗逗他，我特地来告诉师妹，你晚上可有空？”

“哼。”王应龙话音落点，墨含烟冷哼一声，“你回去告诉赵明阳和姜云，他们若是敢来我们清音阁惹事，我定然找人胖揍他们一顿然后告诉王玉师叔，你也是一样，李星缘是我们清音阁弟子，岂容外人欺负？”

王应龙瞠目结舌，以往其他各脉新入弟子时墨含烟可不是这样儿，挑头儿去捉弄人家，眼下轮到清音阁却突然翻脸，大大讨了个没趣儿口中道：“好好，我回去告诉他们便是，师妹当真不去？”

“我累了，要休息了，你回去吧。”墨含烟懒得答复，转头走进里间，留下王应龙尴尬地站在原地。

“哼，竟然敢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入得里间，墨含烟嘴里嘀咕着摘下墙上马鞭溜出后门。

“含烟。”刚出门，一个妇人叫住她。

妇人头戴镂空双凤钗，一身鹅黄长袍，眼眸满是笑意走向墨含烟：“含烟，你要干什么去？”

“我、我、我去练功。”一见妇人，墨含烟气势一馁目光闪烁结结巴巴道。

妇人闻言会心一笑：“好啊，我们家含烟知道去练功了，只是不知道今次哪个不长眼的又倒霉了。”

“娘！”墨含烟娇嗔一声扑入妇人怀里，“娘，你说什么呢，女儿最乖了，真的去练功。”

“好好好，含烟去练功，不过我刚从你父亲那里过来，他脸色不大好，你可不要闹事，被他知道定然不会轻饶你。”妇人推开墨含烟道。

“知道了，女儿最乖了，我去练功了。”墨含烟眉飞色舞，一溜烟儿跑远。

“这孩子。”妇人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墨含烟那点小心思岂能骗过她，莫说是亲生母亲，就算整个清音阁也无人不知，墨大小姐一有‘兴趣’练功，肯定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要倒霉。因此每次墨大小姐提着马鞭出门，遇到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同时暗暗思索最近三年来有没有触到魔女的霉头，比之墨尽愁的‘威信’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端起一摞洗好的碗放到碗橱内，李星缘擦了把汗又提来一捅清水，将剩余的碗碟都放入大木盆中，心底暗自庆幸清音阁一脉人丁稀少，若是如玄阳洞一般百十余人，自己这碗说不定要洗到日落。

‘咣当’一声，食堂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红色身影一阵风般闯进来，银铃般的声音也随即响起：“李星缘，你给我出来。”

“哎呦，小姐，你怎么来了。”一旁，正翘着二郎腿‘监督’李星缘洗碗的男子慌忙站起身，脸上的倨傲消失的无影无踪，谄媚笑道。

“李星缘呢？”墨含烟双眉微蹙扫了一眼，却没看到李星缘，只见一堆碗碟。

“在、在那边。”那位师兄虽然三十余岁，见墨含烟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连忙道。

“李星缘，你给我出来。”墨含烟说着一脚踹开一条长凳怒道。

“啊？哦。”碗碟后，李星缘的声音略显木讷，反应似乎比常人慢半拍，站起身规规矩矩走到墨含烟面前。

“哼哼，你好大的胆，竟然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今天要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你以后还不翻天。”墨含烟说着一抖手中马鞭就要动手。

“我、我……”李星缘哪见过这等阵势，那条小马鞭小手指粗细，若是抽在身上免不了皮开肉绽，一瞬间脑袋似乎突然开窍儿，结巴两句转身就跑。

墨含烟目瞪口呆，她虽然每次出来都拎着马鞭，却从未用它打过人，毕竟就算霸道也是小孩子，即便动手也只是借着比武的名头打上两拳踹上几脚解气。却没想到李星缘掉头就跑，自己准备好的一篇说辞没了用处，登时大怒，拎着马鞭追过去口中骂道：“让你在外人面前丢脸，今日我就替爹爹好好教训你，看打。”说着抓过一只碟子朝李星缘砸过去。

李星缘和贾半仙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逃跑却是一流水准，一缩脖子躲过盘子，扭腰又躲过大碗，在桌间左扭右晃，躲避暗器来袭。

墨含烟几次没有打中，登时大怒，顾不得许多抓过碗碟不要命的砸向李星缘。二人在屋里一追一跑，吓得那位师兄一缩脖子跑出食堂，心里暗自庆幸，今次恐怕一年不用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