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宝殿内云气缭绕，道虚观掌教何云道，玄阳洞首座无极真人，朝天阁首座素颜真人，守尘轩首座王玉真人和清音阁首座墨尽愁真人高坐上位，左右两排弟子垂首肃立。大殿下方，庞雪驰双手持信恭恭敬敬捧到何云道面前。
何云道扫了一眼手中黄纸眉头一拧交给一旁无极真人，无极真人也只看了一眼脸色登时铁青，一旁素颜真人也看到，表情煞是古怪。王玉真人接过黄纸，脸上古井无波，一旁的墨尽愁真人则吹胡子瞪眼，似与黄纸主人有深仇大恨般。
“你叫什么？”放下重新传回来的黄纸，何云道面色早恢复平静，看着跪在下方的小男孩道。
“李、李、李……”大殿正中跪着的正是李星缘。
那日回到洛阳城后，正遇从伊水河畔夺宝回来的庞雪驰，贾半仙将李星缘交给他，嘱他带着李星缘去往岐黄山拜入门墙。这一路来，李星缘内心忐忑，今日又见这三清宝殿烟云缭绕，有如仙境，紧张之下越发结巴，说不出话来。两侧垂首弟子原本一脸严肃，也忍不住嗤嗤偷笑。
“好了好了，雪驰，你先带他下去休息，待我与四位首座商量之后再行定夺，都下去吧。”何云道眉头一皱挥了挥手，两侧弟子有意无意扫了李星缘一眼鱼贯而出，大殿外传来一阵哄笑声。
李星缘颤颤巍巍站起身，有如虚脱般，脸色涨得通红，方才那些眼神犹如利剑一般，刺得他心头隐隐作痛。
“星缘，随我来。”庞雪驰轻呼一声举步从侧门走出大殿。李星缘是他带进山来，今日在同门面前丢尽了脸，若从正门出去，定然被同门耻笑。
“庞师兄，我、我……”李星缘小心翼翼抬起头，想要解释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憋得脸越来越红，又结巴起来。
“星缘。”庞雪驰停住脚步转过身，英俊的脸上古井无波，“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平常弟子第一次上这三清宝殿都会如你一般，日后来往多了自然习惯，先去休息吧。”说着将李星缘带进一座偏房中，又好生安抚几句方才离去。
“这算什么？拿道虚观当客栈么？”三清宝殿内，无极真人脸色铁青将黄纸摔在桌子上，黄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红字依稀可见：借宿拾年。落款是贾半仙。
“王师弟，你怎么看？”何云道不怒不喜，眼帘微垂道。
王玉真人在众人中年级最轻，修为却是不弱，也颇有大将之风，城府甚深，闻言凝神道：“诸位真人可曾听过贾半仙其人？”虽是问话，却也不待几人回答自顾道，“千年我下山办事，偶然听闻这贾半仙，号称‘活菩萨’，专司阴阳风水，有口皆碑。”
“哼，那又如何，莫说在座诸位，就算门下一二弟子下山专司此事，也是一样。不过是风水道士，有何稀奇。”一旁，墨尽愁冷哼一声。
“墨真人高见。”王玉笑着转过身，“却不知墨真人可曾想过派门下弟子出山专司此事？”
“此乃小道，为此误了煌煌大道，愚蠢。”墨尽愁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就是了。”王玉真人说着转过身，“若是这贾半仙当真修行有成却放弃道果专司此事，那此人胸襟海阔天地，不可限量。”
“若此人修行受阻却独通此道呢？”素颜真人是五脉首座中唯一女性，门下也皆是女性，智慧修为却不弱于任何男人，开口问道。
“为济世者养子，善缘一桩。“王玉真人始终如一团春风，和煦照人。
“若是王师弟所见有差呢？”无极真人冷笑道。
“此子无罪！”王玉真人说着坐到椅子上。
“师兄，不可留，若是人人都如同那狂徒一般修书一封，随便送来一个人要借宿十年，道虚观传承何在，门规礼法何在，怕是十年之后，成为天下笑柄。”无极真人转头道。
“无极师兄高见，此子，不可留。”墨尽愁也点了点头。
“我倒是觉得王师弟所言不差，无论如何都是善缘一桩，也算我辈为道虚观积些功德。”素颜真人说着端起茶盅浅啜一口。
“素颜真人若真想积些功德，此次何不下山去，若有两位真人在，那九环琉璃佩恐怕已是道虚观之物。”墨尽愁哼道。
“此次行动掌教师兄早有安排，墨师弟旧事重提是对掌教师兄安排不满？”素颜真人美目一横似笑非笑道。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何云道敲了敲桌子，“议一议此子该归入那一脉门墙。”
“哼。”墨尽愁刚要反诘，被何云道拦住，闻听掌教决意将李星缘收入门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既然王师弟如此热心，想必也是与那小子有缘，我看不若归入王师弟门下好了，学得他那丹鼎岐黄，即便将来也有个安身立本的倚仗。”无极真人拉长声音道。
“师兄此言差矣。”素颜真人说着转过身，“近些年来，掌教师兄一心修炼，几届遴选弟子掌教师兄一无所获，紫阳峰一脉人脉凋零，依我见，此子当归入紫阳峰，绵延长门香火最好。”
何云道闻言睁开眼睛，扫了素颜真人一眼笑道：“贫道愚钝，承蒙先师厚爱，执掌道虚观七十余年，却不敢忘师门祖训，五脉并重，长门已有驽子篱藩，自该收手，这李星缘，便在四脉择一吧。”说着又复闭上眼睛。
墨尽愁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心中冷笑，什么不敢忘记祖训，当年雪篱藩拜入师门时，五脉真人大动干戈，最后何云道还不是凭借掌门威信压下四人将其收入门墙？莫说雪篱藩，后来的蓝水月、段未央、秦歌，哪一个惊才绝艳的弟子入门不是真人之间一番较量？即便庞雪驰这类天资稍好的弟子入门也是一番争抢。这些年下来，长门收了雪篱藩，素颜真人收了秦歌，玄阳洞无极真人更大展神通，连收蓝水月与段未央两人，唯独他墨尽愁与王玉真人一无所获。可两人之间又有不同，同是俗家真人，王玉真人却有个儿子王应龙，虽算不上惊才绝艳，天资却也不错，而且近来又收了个柳千资，算起来只有他墨尽愁，生了个女儿却只知道调皮捣蛋，若不是还有个庞雪驰撑持门面，他清音阁一脉怕是到头儿了。今日这个李星缘入门，天资差的不能再差，若说段未央是千年难得一见，李星缘堪称万年，万年来道虚观最差弟子！这等人若是入了清音阁门墙，怕是让四脉同门笑掉大牙。
“若说人丁最少当数清音阁一脉。”无极真人见王玉不理，转向墨尽愁道。
“无极师兄费心了，前次遴选弟子时掌教师兄已经应允，今次遴选弟子我清音阁为先，明年就是大选之期，明年之后自然会好。倒是师兄你，若是师弟所料不差以师兄眼光，今次遴选定然一无所获，就算下次也未必有所斩获，不若先收下这小子聊作安慰。”
“哼，我玄阳洞人丁兴旺，莫说是两界，就算三界一无所获也不碍事。”无极真人脸立刻沉下来。
素颜真人也不言语，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她门下均为女弟子，祖训不得破，李星缘就算资质再好也与他无关，更何况差的可以，他只需闲看另外三人数落对方，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即可，至于李星缘到底入哪一脉门墙与她无关，不过最好是被无极真人那老东西收走，也好报蓝水月被抢的一箭之仇。
“那只好入王师弟的门墙了，若是师兄没记错，守尘轩明年大选是第四位，怕是斩获不大啊。”何云道转向王玉笑道。
王玉点了点头放下茶盅：“只是之后连续两届，我守尘轩都位列第一，更何况前些日子收下柳千资，怎敢再横刀夺爱，还请掌教师兄另择。”
何云道点了点头，扫了四人一眼最后落到墨尽愁身上：“墨师弟……”
“明年大选我清音阁第一顺位已成定局，再下次大选，清音阁与紫阳峰顺序对调。”墨尽愁脸色铁青道。
“允了，散了吧。”何云道点了点头长身而起，大袖一摆转出大殿。
“嘿嘿，恭喜墨师弟收得高徒，我看那李星缘看似木讷实则大智若愚，乃璞玉无暇，若是师弟调教的好他日说不定会名震天下。”无极真人站起身奸笑着朝墨尽愁抱拳道。
“哼，我现在就去禀告掌教师兄，归你玄阳洞好了。”墨尽愁脸色铁青，黑线隐现。
“不必了，如此天分，师兄消受不起，告辞了。”无极真人大笑着出门而去。
“墨师弟，以一人换得遴选第二，若是让我遇到，也会毫不犹豫。”素颜真人说着也不待墨尽愁回答笑着离去。
“墨师兄，师弟告辞了。”王玉真人一拱手也跟着离开。
“哎……”良久，墨尽愁长叹一声。以李星缘换得遴选第二位确实划算，只是本届还要等到明年，下界要等到六年后。谁知到这六年里究竟会生出多少是非，就算平平淡淡，以李星缘的资质也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儿。
喝干半凉清茶，墨尽愁甩袖走出大殿。
“师叔。”门外，长门值守弟子如往常一般。
“嗯。”墨尽愁鼻孔里哼出一个声音，抬头看去，乌云四合翩燕飞低，野风鼓荡山雨欲来。如同他的心情一般，沉重压抑。
希望明年遴选弟子中能出一个如蓝水月、段未央那般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若是明年没有，六年后能同时出现两个么？李星缘，不是我墨尽愁狠心，用你换得六年后遴选弟子第二位也是迫不得已。清音阁啊，何日中兴！
收回目光，墨尽愁头也不回道：“告诉庞雪驰，着他明日辰时带着那李星缘到清音大殿等我。”言罢双脚不动风云自来，拖着他朝清音阁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