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李星缘看了一眼天色，目光落到眉头紧锁的贾半仙脸上。
“看来这金谷园去不得了。”贾半仙右手扶着算命帆，左手四指轻叩桌面，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就更去得了。”淡墨浅笑依然，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茶盏，“只是要换个时间。”
“师傅，这、这天……”李星缘说着又转向窗外。窗外，本是旭日初升、泽被万物，不知何时却已铅云密布。一片片黑云不断垂落，仿佛有千钧之力，几欲压到头顶，若是这云失去羁绊，怕是偌大的洛阳城也被压得粉碎。
“大凡宝物出世，必伴风云雷电，五色霞光。这洛阳天生异象，乃是重宝出世之兆。”贾半仙朝李星缘道。
“只是……那黑云中似乎有些鬼物。”李星缘一双眸子亮的出奇，似乎能看透一切般。
“黑云鬼物？”贾半仙抬头扫了一眼勃然大怒，“胡说些什么，为师法力无边，怎地没看到黑云中藏着鬼物，偏偏你就看到了。那黑云中除了雨水就是雷电，鬼物如何能活。”
淡墨也抬起头，双眉紧蹙看着黑云，似乎寻找李星缘口中的鬼物，却只见片片黑云四方汇聚，越来越多，直要摧城拔寨，压塌尘寰，转向李星缘：“星缘，你当真看到鬼物了？什么样子？”
“有的身穿铜甲，手执戈戟；有的骑着甲马，背插靠旗。模模糊糊，看的也不尽真切。”李星缘挠头道。
淡墨身躯微微一震：“地府阴司？”
“谁说是地府阴司。”贾半仙故意拉长声调，“据我所知，上穷碧落下达九幽，皆有甲士甲马，地府阴司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说着贾半仙转过头，“姑娘，是非之地不久处，你与他还有相见之日，何必执着。”
“怕是此事由不得我。”淡墨说着转向李星缘，明亮的眸子雾气氤氲，“星沉月落夜闻香素手出锋芒前缘再续新曲心有意爱无伤江湖远碧空长路茫茫闲愁滋味多感情怀无限思量。”淡墨轻音袅袅，似从云端飘落，茫茫渺渺，婉转千回。
李星缘也瞪大眼睛盯着淡墨，他只认识《剑锋手录》上的几个字，哪里懂得诗词文墨，只觉淡墨朱唇轻启处朗朗上口，说的是男女缠绵别离之事，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李郎，你宅心仁厚，处处与人为善，却不知江湖险恶，阴谋诡计百般刁难。我这里有秘制檀香一支，他日若遇得性命攸关之事，引燃此香，纵然千里之外，淡墨必到。”说着，淡墨托出一支寸长檀香递与李星缘。
“何须如此繁冗。”贾半仙毫不在乎，取过朱砂黄纸道，“我这就为星缘找个大靠山。”说着动笔处歪歪扭扭写就一行字，李星缘看去，只认得落款三个，赫然是：贾半仙。
叠好黄纸，贾半仙交给李星缘：“这次重宝出世，保不齐有什么变故，若你与为师失散，不必管其他，只需拿着这封信找到庞雪驰，让他引见道虚观掌教那杂毛，将信交给他，他自会安排你去处。”
“道虚观有何好，那些名门正派弟子无非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之这滚滚尘寰更加险恶。”淡墨皱眉道。
“小丫头懂些什么？”贾半仙白了淡墨一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出世修行，入世修心，乃飞仙不二法门，星缘与我红尘炼心，也该到了出世修行之期。道虚观名头虽不如连云剑宗，但掌教何云道却要公允许多，连云剑宗掌教张伯阳飞升在即，不问世事，门下一应事务全权交由其师叔风落子，那个老疯子，挨千刀的。”
淡墨闻言也是一叹：“李郎，道虚观虽有人照料，大局处无关紧要，小事处却也难免磕磕碰碰。遇事切莫优柔寡断，也莫忍辱负重，大丈夫当有十荡十决之勇。”
“师傅，我……”
贾半仙摆手打断李星缘，叹了口气道：“你自襁褓中便在我身边，十三年来，每日与我这个糟老头子相伴，就算看也看够了。”说着自嘲一笑，“我贾半仙一身风尘，不学无术，只懂得混迹江湖招摇撞骗。你在我身边大字不识，道法不修，只学得鸡鸣狗盗之术，白白坏了你这块璞玉。”
李星缘泪眼滂沱，他自打记事起便跟着贾半仙，虽风餐露宿却也快乐无比，尤其是贾半仙每每吹嘘当年如何威风时更是如此，如今要分开，不免伤心。
“为师早就打算洛阳之行后送你去岐黄山道虚观，道虚掌教何云道与我有过一段过往，你去他自会照料，学些仙术道法，有朝一日学成下山，也好再随我仗剑天下，降妖伏魔。”
“师傅……”李星缘泪如雨下。
“我本想过几日亲自送你上山，却不想天象突变，这黑云盖顶，似欲摧城拔寨乃是大凶之照，重宝出土时必有异象，我道法低微，怕是不能照料你周全，你要多加小心，此次事了，就去吧。”贾半仙语重心长，浑浊的老眼中水雾朦朦。
“何须等此间事了，现在去岂不更好？”淡墨有些不明所以。
“天机不可泄露。”贾半仙说着长身而起，手中算命帆‘当’的一声点在地上，“黑云摧城，妖魔现行，我们去看看。”
晨曦的洛阳看不到一丝天光，头顶黑云如墨，阵阵阴风夹杂着厉鬼哭嚎一扫而过，偌大的洛阳城家家门窗紧闭拜佛诵经，暗念此劫一过定然散财布施，广结善缘。
“子风，如此下去，你修为难进呐。”纯阳真人叹了口气，取过银针挑亮烛火道。
“那人，当诛！若不杀他，我心难平。”段子风一袭白衣立在窗前，身前三丈处阴风怒号鬼魅狞笑，三丈内却风平浪静水火不侵。
“因何？”纯阳真人说着又取过剪刀剪断烛捻。
“只是想杀。”段子风也不知为何。他自幼入连云剑宗山门，从未见过那人，更未感觉过那人气息，仇怨也自然没有。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何一见那人便生杀意，似乎此生就是为了诛杀那人一般。
纯阳真人手一抖，叹了口气：“因果昭昭，或是你前世死于他手，即便过得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也抹不掉，此生才有杀意。”
“或是。”
“只是此时大势当前，九环琉璃佩、河图、洛书一同出世，主天下大变，否则掌教师兄也不会拼得十年修为强行开关嘱咐我等。”纯阳真人说着长身而起，皂青布袍不染风尘，走到段子风身边站定，“子风，以你资质，必将永列连云剑宗石刻山，受后世香火供奉，望你大局为重啊。”
段子风目光一闪，似是踌躇，半晌点了点头：“若不见他，我自不会去寻他，不过此间事了，我便会下山。”
“心禅寺乃佛门重地，你不可乱来，否则我拼尽身家性命也会阻你。”纯阳真人面色不变，似在说无关紧要之事。
“有些事，终须去做。”段子风淡淡道。
“子风。”纯阳真人转头看着他，“你虽入掌教门墙，却也先在我门下十一年，我纯阳能有过你这个弟子，此生无憾。不希望你出任何差错。”
段子风目光一滞，旋即坚定起来：“自不会有事，你放心。”
“哎……回去吧。”纯阳真人叹了口气，段子风性子古怪，认定之事就算掌教也拦不住他，却让人生不出丝毫恃才傲物之心。纯阳真人更无法节制，一甩手，两扇木门‘啪嗒’打开，迈步没入灰蒙蒙的天地中。
“呔，你这鬼物，本仙在此，还敢猖狂，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本仙道法一出，让你形神俱灭。”算命帆一指，贾半仙高声怒喝。迎面小巷内，一只刚生小鬼迷迷糊糊转过头。
“星缘，你要小心，这重宝怕是不同寻常，竟然凝聚如此多阴气，能生生剥离垂死之人魂魄成新鬼，单是朝阳真人的九环琉璃佩怕是还没有这等声势。”一路行来，见到新鬼已有十余个，淡墨提醒道。
“嗯。”李星缘点了点头。贾半仙早说过，人间重宝大凡飞仙之人所遗，禀天地正气。然天道之下，阴阳调和，是以重宝出世或伴风云雷电肆虐苍生，惹得孤魂野鬼无数；或妖魔肆虐生灵涂炭，北邙添许多新坟。需如此重的阴气调和，即将出世的重宝必有鬼神难测之机。李星缘历数贾半仙点过的重宝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有如此大的威力。
“好厉害，吃本仙一棍。”前方，贾半仙呼喝声传来，手起处算命帆破开重重阴气带着淡淡的金光砸下去，那新鬼正自迷糊，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被算命帆当头砸中，哀号一声鬼气‘嗤嗤’消散，形神俱灭。
“哼，我贾半仙行走江湖，岂是骗吃骗喝的易与之辈？国难当头，那些名门正派也不知跑到哪去，还要本仙施展神通降妖伏魔。”放倒新鬼，贾半仙得意洋洋。此时洛阳城内阴风阵阵鬼气弥漫，平常人家根本不敢出门走动，就算前日屡屡生事的修道者也不知躲到哪去。远处偶见道术光芒也是归来途中不得已出手，如贾半仙一般出门晃荡的绝无仅有。只是贾半仙也不敢离开客栈五丈范围，且一直绕着厉鬼恶鬼，专挑些软弱之辈下手，得手后还不忘吹嘘一番。
“呆子，快跟上。”淡墨拽着李星缘的胳膊叫了一声，拖着他朝前走去。
李星缘一阵眩晕，一声‘呆子’如此熟悉，恍如昨日，却不知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现在何方。
“心禅寺，斩缘，与你一战！”朦朦雾气中，一条人影渐渐清晰。光头，青衣，麻鞋，手擎一口大关刀，刀锋直指李星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