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晚钟悠悠，击磬诵经之声伴着淡淡晚风袅袅腾空，肃穆祥和。

寺院东北角一间禅房，房门上一块黑底儿金字横匾：禅缘。门旁一副木抱柱对联：十方来十方去十方共成十方事，万人修万人证万人同结万人缘。

房前一株古松，松下桌椅俱全，两位老僧相对而坐，中央石桌上厮杀正酣，黑白二色犬牙交错纠缠不休。

‘啪’，左首老僧一子落定，抬头笑道：“苦禅大师心乱了。”

苦禅大师古井无波，把玩着打磨光滑的黑子：“虚缘大师急了，不到最后，未见分晓。”说着黑子落下，极力修补漏洞百出的防线。

“苦禅大师执着了。”虚缘大师笑着落下一子，步步紧逼。

“虚缘大师这又何苦？”苦禅大师摇了摇头。

“大师佛法高深，岂不明白此中因由？”虚缘大师目光灼灼。

苦禅大师淡淡一笑：“因果循环，岂是我辈能参透的？”

“那便不参。”

“世人皆参，我又岂能置身事外？”

“如此说来，大师依旧要来了？”虚缘大师眸子间精光一闪。

“虚缘大师错了。”苦禅大师手中黑子轻轻落下，于大局无关痛痒，“不是我要来，世间事皆有缘定，因果之中，身不由己。”

“天朝若来，大师如何？”虚缘大师说话间一子又落，攻势更紧。

“朝阳真人乃我辈之人，庙堂如何参与？”苦禅大师笑道。

“大师。”虚缘大师面色一整，“出家人不打诳语。”

“江山气运，谁又能看透？莫说心禅寺是与不是，据老衲所知，连云剑宗、道虚观、玄天宫都已经到了，其余门派更不胜枚数，大师能挡得住几多？”苦禅面色平和，似是说无关紧要之事。

“老衲身为白马寺主持，受佛祖恩典庇护真龙，自当尽人事听天命。还望大师念在一脉同源，去争那九环琉璃佩。”虚缘大师道。

“虚缘大师费心了，心禅寺行止自由掌门师兄示下，无需外人多言。不过大师也不必担心，国师紫微斗数独步天下，相信河图洛书出世时日早算得分毫不差，关乎江山气运，太宗自然上心，防护严密，何须大师操劳。”苦禅大师说着又落一子。

虚缘大师苦笑一声：“大师，实不相瞒，长孙大人已准备周全，国师明日即到，同行的还有魏征、秦叔宝与尉迟恭。”虚缘大师说着又落下一子。

“多谢大师赐教。”屈指一弹，一子落定，苦禅大师长身而起，落足处淡云轻起，九瓣莲花隐约可见。

虚缘大师手执白子，只要这一子便可成就真龙，荡尽四方。

“师兄，师兄，呀！”虚缘大师刚要落子，虚度大师叫了两声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盯着纹秤。

虚缘大师眉头一皱目光也落下去，手中白子再也落不下去。

苦禅大师最后一子正斩断龙头，真龙身首异处。原本无关紧要的黑子也如千军万马，将真龙绞杀得七零八落，败局已定。

“罢了罢了，心禅寺名扬天下，此局不冤，虚度师弟此来何事？”虚缘大师一推纹秤转头道。

“主持师兄，袁天罡到了。”

“我呸，堂堂天香阁竟然摆些赝品，想来那道虚观也不是什么善主儿，弄些假货糊弄人。”贾半仙恨恨骂了一句，又抓过早看了无数遍的白釉瓷瓶。瓶身洁白如玉，淡青仕女图隐逸翩然，细看之下却会发现瓶身略微有些粗糙，若是官窑真品决计不会如此。这个瓷瓶到头来也只值五文钱。

“星缘，我们还有多少银子？”放下瓷瓶，贾半仙愁眉苦脸。

“没、没了。”李星缘说着怯怯扫了一眼身旁自顾品茶的淡墨。昨日她跟来后就吃住贾半仙，虽不奢侈，开销却也颇大，他们的银子自然也分文不剩，今日房钱还没有着落。

“重宝出世在即，妖魔滋生，心魔作祟，星缘，随为师去降妖伏魔，匡扶正义。”贾半仙说着抓过算命帆。

“哦。”李星缘点了点头背起药箱，淡墨也站起身，笑盈盈跟在李星缘身后。

“小丫头，你去干什么？”贾半仙一翻白眼儿，完全没有初见时的谄媚。

“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淡墨说着走到李星缘身侧，淡淡茉莉香飘入李星缘鼻息。

“淡墨，不、不要闹，我和师傅去降妖、降妖伏魔。”去干什么李星缘自然清楚，与其说降妖伏魔，不若说招摇撞骗，说起来更没什么底气。

“我知道。”淡墨说着拉住李星缘的胳膊，“我也略通阴阳风水之术，如遇到妖魔鬼怪，也好为仙长铺垫。”

“这样啊……”贾半仙拉长声音，细细打量淡墨才点了点头，“本仙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重宝出世，天生异象。这几日来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仙人频频出现，高来高去，虽不扰白丁布衣，却也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他们。与此同时，洛阳城内怪事迭出，前日里全城雌鸡竟然司晨。雌鸡司晨古书早有记载，乃大凶之兆。洛阳人还未从期间回过神儿来紧接着便是枯木逢春，早干透的老树竟然抽出新枝吐出嫩芽。而后又是井水滴血、白虎啸天。昨日子时，本来太平的洛阳城内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叩门揭瓦，似要闯入人家一般。今日里驻足洛阳降妖伏魔的游仙也成了抢手货，平日里不信怪力乱神的小户人家也都请道仙圣佛开坛做法，趋吉避凶。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本仙到此，妖魔现身。”一户人家内，贾半仙披头散发裸足，如疯癫般挥舞桃木剑疾走，口中念念有词。身后，李星缘趁主人不注意悄悄将香案上被贾半仙碰倒的烛台扶起。

“星缘，不若你随我去吧。”淡墨一直跟在李星缘身后，轻声道。

“去哪里？”李星缘头也不回，从药箱内拿出一沓符纸。

“江川万里，自然是去你想去的地方。”淡墨笑道。

“我只想随师父降妖伏魔。”李星缘自由和贾半仙一起，从未分开，心底也只有一个念头：有朝一日自己修行有成定然走遍师父走过的地方，为师父了却现在种下的因果。

“你还不明白么？”淡墨抓住李星缘的手，明亮的眸子盯着他的双眼，内中复杂难明。

李星缘脸腾地红起来，甩开淡墨柔若无骨的手掌结结巴巴道：“明、明、明白什么？”

淡墨微微一愣，她也不知道究竟要李星缘明白什么，只是冥冥中有一种感觉，这个男孩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至于找到他做什么？为什么找他？她也不甚明了。

“呔，大胆妖魔，本仙在此，还敢造次，看我二龙戏珠。”贾半仙大喝一声木剑一抖，两张符纸裂成火球呼呼飞出轰的一声在虚空爆裂开来，鬼怪未见，却将一株芍药炸得枝零叶落。

“再看潜龙腾渊。”又是一抖，一枚土黄色符纸裂开，地上沙尘凝聚成手指粗小蛇冲起半丈余高消散殆尽。

“好厉害，本仙今日偏要收你，五雷正天。”贾半仙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桃木剑连连挥点，符纸纷飞，炸得院中一片狼籍。主人家哪曾见过如此光景，早目瞪口呆躲在远处，祈求苍天庇佑，仙师能抓住那厉害妖魔还一份清静。至于损坏杂物，未曾放在心上。

一翻折腾，符纸也用了七七八八，贾半仙方停住脚步，收紧手中一个带补丁的布袋：“看你还敢作乱。主人何在？”

‘眼见’仙师收走妖魔，四十余岁的老实汉子忙跑出来：“仙师有何吩咐？”

“妖魔已收，你自可放心，本仙保你家境平和，十年无虞。”贾半仙装模作样，将布袋递给李星缘道。

“如此多谢仙师。”主人家闻言大喜，从怀中掏出一锭纹银，“仙师不辞辛劳，小人惶恐，此黄白之物还请仙师笑纳。”

“哼，这是作何？”贾半仙面色一冷，“本仙仗剑天下，岂在乎些许银钱……”

“师傅。”贾半仙刚要大义凛然斥责主人，李星缘叫了一声，“师傅，你与主人家并无因果，若是不收些银钱了却，主人家会折掉十年阳寿，还望师傅三思啊。”

“是，是，仙童说的是，还请仙师笑纳。”主人一听双腿发颤咕咚跪在地上，纹银举得更高。

“哎……”贾半仙无奈的叹了口气，“因果因果，无可更改啊，星缘，你自收下，本仙去也。”说着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仙师，仙师，还望仙师救苦啊。”院门外，早围了几十个人，一见贾半仙出门立刻围上去。这些人家都称昨日鬼怪闹事，不得安宁，请仙师出手相助。贾半仙本着‘匡扶正义’的慈悲念头，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每次法事下来，院子都七零八落狼狈不堪，再‘勉为其难’的收些银钱了却因果。

只是每次法事都要废些时候，求法者越聚越多，以致最后贾半仙‘现场绘制’些平安符、驱魔符、天心符之类，如同医者般来人只消说出昨夜情形便领些符纸留下银钱自行回去。

贾半仙也有些能耐，只大刺刺一坐，便能准确说出符纸放于何处。或是正堂墨画之后，或是后门角落之旁，有若目睹，分毫不差。如此一来二去，贾半仙名头更响，慕名者更多，可谓日进斗金。

只是几日后，除却贾半仙到过的几处宅院外，其余人家入夜依旧鬼哭狼嚎，贾半仙也和众多不学无术的道士一般被扣上骗子的名头，登门者日渐稀少。

“国师还未出关么？”留守司府邸内，黑脸儿的尉迟恭转向下人道。

“回老将军，还没出关。”下人赶忙应声，生怕惹恼了老将军。

“不是说今日出关么？怎么还不见他。”尉迟恭嘟囔一声靠坐在椅子里，“陛下定然是受了国师蛊惑，非去夺什么河图洛书，信些怪力乱神。那书图有什么好？不若大军在手，谁敢不服？”

“鄂国公此言差矣。”魏征眉头一皱，“河图洛书乃上古之谜，关乎天下气运，国师为此操劳，我等当尽力辅佐才是。”

“那书图能影响天下气运？”尉迟恭瞪大眼睛，满脸不信。

“岂止影响天地气运。”秦叔宝眉头紧皱，“河图洛书乃上古流传，有河出图，洛出书，则圣人出之说。是天下风水阴阳相术之祖，若是得之，就算探寻我大唐龙脉之源也不在话下。”

“谁有那么大胆敢探寻龙脉，想造反吗？”尉迟恭怒道。

“大唐富庶，不知有多少人觊觎。”门外，一个声音如仙乐般飘飘荡荡传入耳朵，话音落点一个身穿乳白淡金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屋中，正是袁天罡。

“国师，不知可曾推算出河图洛书出世之日？”长孙无忌身为洛阳留守司，压力最大，一见袁天罡急道。

“就在五日之后日出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