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在中华民族的兴亡史上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和作用。
洛阳,南临伊洛而望嵩岳,北依邙山而背黄河,东扼成皋之险,西据崤函之固,确实有着“河山拱戴,形势甲于天下”的赫赫地理。由于有着绝好的形势,先人智者对洛阳钟爱有加,所以,这里也成为中国十三朝古都,共九十四位帝王,历时一千三百三十七年。
千年帝都,气象巍巍,又逢大唐盛世,户倚罗绮,繁华奢靡。
日近晌午,一架马车拐出正街,停在天香阁前。车夫挑开车帘,李星缘跳下马车,又取下木凳垫在车前。
“好个洛阳,聚天下灵脉,巍巍乎大哉。”借着木凳站在车前,贾半仙装模作样叹了一句。
“仙长里面请。”庞雪驰也下得车来,会了车夫银两引着贾半仙进入天香阁。
“这就是洛阳么?好一派富贵繁华。”青青拉着李星缘的衣袖探头道。
“嗯,青青,我们快上去吧。”李星缘虽跟着贾半仙行走江湖,去过无数地方,却也只是山野小镇,洛阳还是头一遭,虽然好奇,却也不敢牢记贾半仙‘大隐隐于市’的教诲,生怕惹到不该惹惹不起的人,拉着青青跟进天香阁。
天香阁是道虚观在洛阳的产业,洛阳千年,云集无数大商巨贾,就算小户人家也殷实富庶,天香阁也极尽奢华之能。一楼大堂宽敞明亮,打磨光滑的汉白玉铺地,雕栏处阴刻鹤舞松间,彩蝶穿花,祥云日出。雕栏中央,清一色红木桌椅,桌上置铜炉香鼎,四周墙壁悬挂山水字画,大堂四角朱红通天柱上也悬挂木抱柱楹联,漆面斑驳处,更显古意盎然。
“张师叔一向可好?”进门左手边是一排柜台,柜台后,一个四十余岁蓄八字胡着淡金亮面儿蚕丝缎子衣的男人正低头算账,庞雪驰双拳一抱笑道。
“哟,庞师侄,来得好,来得好,楼上说话。”男人说着闪出柜台,“汉甲,带你庞师兄和几位贵人上去,庞师侄,我随后就到。”
“好好,有劳师叔了。”
“庞师兄,几位贵人,这边请。”庞雪驰修为迈入金丹,在道虚观年轻一辈中也是佼佼者,更是人丁稀少的清音阁一脉年轻弟子第一人,又时常行走江湖,名头日渐响亮,张姓掌柜虽然是师叔辈儿,却也只是外门弟子,否则也不会外派到这里来,对内门弟子自然毕恭毕敬,更遑论跑堂的小厮。
小厮名唤王汉甲,约莫十六七岁,生的眉清目秀,口齿伶俐,对天香阁也相当熟悉,带着庞雪驰一行人越过二楼直上三楼。
天香阁一楼虽然富贵,却也只是普通所在,二楼三楼才是正经的雅间儿。不同的是,二楼装饰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金漆柱子,大红屏风,金色帷幔,虽然富贵,却透着一股铜臭味儿,专司招待富贵乡绅又或表面清高的文人墨客。相比之下,三楼就要清雅得多。上得三楼,笔直的过道儿宽约两丈,一排三只半人高三足大铜鼎檀香袅袅,脚下麻布地毯绘白鸟朝阳。两旁清一色紫檀屏风隔成雅间儿,乳白色布幔从天而降,在袅袅檀香中随风轻舞。
“庞师兄,几位贵人,里面请。”尽头处,小厮推开松韵轩大门躬身道。
“有劳王师弟了。”庞雪驰微微一笑,他虽为内门弟子,却也时常行走江湖,与这些略通修真法门、将更多时间精力放在打点产业的外门弟子多有接触,自然不会得罪。
“岂敢岂敢,庞师兄还有何吩咐?”王汉甲连忙躬身,庞雪驰虽叫他师弟,他却清楚只是碍于门规,市井之徒,如何与高来高去的仙人相提并论。
“门中何人到了?”将贾半仙几人让进屋,庞雪驰道。
“前日王应龙王师兄,柳千资柳师姐和墨含烟莫师姐到了,昨日高明高师兄和金晓燕金师姐到了,其余人不曾见过。”王汉甲道。
“嗯,知道了,你去忙吧。”庞雪驰点了点头,外门弟子比之内门弟子身份低了不止一筹,以王汉甲的身份也只能见到年轻一代弟子,即便是张师叔也是一样,各脉首座或者老辈人物又岂是轻易能见的。
“庞师侄。”王汉甲刚离开,身材矮胖的张师叔上得三楼招呼一声。张师叔名唤张道封,三十年前拜入道虚观外门,如今执掌天香阁,每日过手几千两雪花银,也算一份美差。
“张师叔打点完了。”庞雪驰笑着迎上去。
“些许小事,交给弟子就可以了。”张道峰笑着将庞雪驰让到一旁坐定,“庞师侄准备在哪里落脚?”道虚观在洛阳城产业颇多,每处都有专司接待内门往来人员的跨院儿厢房。
“就在张师叔这里,有劳张师叔了。”庞雪驰笑道。
“哪里哪里,内门弟子办事,外门极力配合理所当然。”张道峰白胖的脸挤在一起,若得内门弟子时常光顾,他这天香阁掌柜的就稳如泰山,其中千丝万缕联系不言自明。
“洛阳最近有何动静?”客套之后,庞雪驰面色一整转过话锋。
张道峰闻言俯下身低声道:“还算平静,只是一些小门派寻仇争锋起了些摩擦而已,不过重宝出世前都不愿闹大,只草草收场。”
“官府呢?”庞雪驰追问一句,虽然修道者与世俗间往来甚少,有自己的规则,和官府尘寰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毕竟是大唐天下,太宗文治武功,雄才大略,又在东都洛阳,东都留守司、后来凌烟阁第一人赵公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为太宗皇帝长孙皇后兄长,也就是大舅子,自幼与太宗交好,一生为太宗信任,太宗曾赞:“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
东都洛阳自古为中原腹地,东都留守司为一品大员,带皇帝驻守,此次东都重宝出世,长孙无忌不可能不知,更兼皇室与诸多修道门派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佛家第二大门派白马寺就在洛阳,与皇室素来友善,长孙无忌的态度自然至关重要。
“还不明确,长孙无忌没有任何动静,白马寺也未见异常。”张道封摇了摇头,端起香茗浅啜一口。
“张师叔,加派些人手查探,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毕竟江山是太宗的,虽然属凡间,却上应天命下得民心,龙脉所居是为天子,纵然连云剑宗也明白其中道理,开罪皇室只会引来天罚,因果轮回煌煌大道,容不得半点污垢。若太宗皇帝真要插手此事,纵然是修道大派也要忌惮三分。
“嗯,已经办妥了。”张道封常年在红尘中滚打,处理俗物远超一心修道的内门弟子,点头道。
“如此甚好,还有件事要麻烦师叔。”庞雪驰说着站起身。
“庞师侄请讲。”
“我带来的女孩乃师尊亲手擒下,是净月宫未竟夫人弟子,天资颇高,修为更是不凡。我料未竟夫人不会就此罢手,定然前来营救,烦劳师叔准备周全,多派些人手,待师尊前来提人。”庞雪驰道。
“师侄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张道封说着告罪一声匆匆下楼去。
“星缘快吃,多吃点,吃饱些。”雅间内,贾半仙贼头贼脑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道。
“嗯。”李星缘点了点头,一桌上等酒席,不用贾半仙吩咐他也不会客气,闷着头胡吃海塞。
“别听那老道胡说,星缘慢慢吃,斯文些。”庞雪驰将贾半仙奉为上宾,青青却不卖帐,琼鼻一皱道。
“斯文,斯文能当饭吃么?好容易遇上这一桌不用银子的酒席岂能放过?”庞雪驰不再,贾半仙也懒得摆架势做派头,瞪了青青一眼道。
“哼,饿死鬼投胎,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了吗?庞雪驰那个冤大头可把你当做神仙呢。”贾半仙一对老鼠眼,尖嘴猴腮,两撇八字胡,一对招风耳,无论怎么看不像神仙,青青讥讽道。
“狗屁神仙,迟早露馅,星缘快些吃,吃饱了虽为师离开这是非之地。”贾半仙也不做作,随即低下头嘟囔,“重宝出世,若不是看在这一路好吃好喝又不用银子,本仙才不来凑这个热闹呢。现在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足了,洛阳城处处都是高来高去的能人,咱们师徒还是去那些穷山僻壤普渡众生吧。”
“你、你们要走?”贾半仙声音虽小,青青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当然,留在这里等死不成?”贾半仙一翻白眼儿,“莫不说吃白食被他发觉,就算是骗到最后又能如何,重宝出世必有异象,且不说守护重宝的天地灵兽上古妖魔,多如过江之鲫的夺宝修者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好,赔上小命儿就不值了。还不如去山高水远之地渡化些村妇,积些功德。”
“星缘,你要走么?”青青转向李星缘,黝黑的眸子里水雾朦胧。
虽然被擒,这一路来她并不觉如何苦闷,反而有些欣喜,每日看李星缘呆呆傻傻的样子让她有种发自心底的满足,比之净月宫勾心斗角好上一万倍。
“嗯。”点了点头,李星缘闷声不语,头几乎压到桌面上。
“那……你还会记得我吗?”没来由的一阵心痛,青青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星缘,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入心底。
“会……不、不……会……”李星缘憋红了脸,目光躲闪支支唔唔。
“傻瓜。”青青双眸似水,两行清泪流下脸颊。怔怔看了李星缘一阵突然破涕为笑,“傻瓜,谁稀罕要你记得,我是净月宫掌教高徒,前程似锦,你只是个法力低微小道士罢了,不过相识一场,以后你若是落难了或者缺了银子可以来找我,我、我、我……”青青平静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下唇也颤抖着,泪如泉涌。
“你、你、你……”
“哎呀你什么你,为师方才看过,你们机缘未了,日后自有相见之日,星缘,快,随我来,待到庞雪驰回来就来不及了。”贾半仙说着抓过算命帆推开窗,顺手抄走紫檀游仙桌上的白釉瓷瓶。
“呆子,千万不要忘了我……”
清风扫过,雕花窗棂轻轻摆动,点点阳光穿过柳叶碎金般洒落,早春清新的空气中,残留着未尽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