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司晨,红日初升,转眼又是一天。
“仙长?仙长?”紧闭的殿门外传来一阵轻呼,似是怕惊扰仙家,又似是对门内恐惧,声音微微颤抖。
“嗯……”听到轻呼,贾半仙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晶亮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地上。昨夜一老一少离开后,他也疲倦不堪,索性和衣躺在长案下,此刻睡意正浓。
“仙长?仙长?老妇人有请。”贾半仙哼声虽轻,却也被门外小厮听到,轻呼声愈发恭谨。昨夜他们虽不在场,也不曾亲眼目睹仙家驱鬼降妖,却也知道那妖怪颇难应付,前几次降妖的道士僧侣都凭空消失,今次老神仙竟然活下来,法力可想而知。
“吵什么吵,惊扰了本仙……仙架,你们担待得起吗?”屋内,贾半仙勃然大怒,喝骂一声翻身坐起。却忘记头上长案,咣当一声撞翻桌案,上面糯米鸡血洒了一地,人也飘忽起来。
“是,是,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门外小厮慌忙赔罪,隔着厚重的木门隐约听到‘咚咚’磕头声。
“李星缘,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速速收拾法器,随为师出门。”晃晃悠悠站起身,贾半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踢了星缘一脚怒道。
“嗯……”翻了个身,李星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处,贾半仙双脚赤裸衣袍破烂,头上三宝青云观歪倒耳旁,如醉酒一般左右摇晃,哪还有半分仙家模样。
“哼什么哼,快点起来。”说着,贾半仙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口中兀自道,“那门外小厮,你且差人打两盆清水,取两套干净衣衫靴子送来,本仙昨日与厉鬼大战,坏了法袍,速去速回。”
“谨遵仙长法旨。”虽然只是个青衣小厮,大户人家却也礼仪非凡,小厮应了一声一串脚步声跑下去。
“看什么看,还不快起来收拾一下,哎呦,我的头啊。”瞪了李星缘一眼,贾半仙咧了咧嘴揉着脑袋站起身,走到殿角铜镜前草草收拾一下。
呆愣一阵,李星缘站起身,将散落的东西一件件收拾好放入药篓里,又掸了掸身上尘土。此时敲门声响起,五个青衣小厮每人手托一个大托盘走进来,内中清水衣物具备。为首一人头低的更低,额头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仙长,您要的东西。”
“嗯,放下出去吧,回禀老妇人,本仙收拾妥当即刻过去。”虽然衣衫破裂,贾半仙威势却丝毫不减,挥了挥手待小厮退出去才洗了把脸换上新衣束好三宝青云观,又对着铜镜仔细打量一番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仓促,这身行头却也颇合贾半仙的意思。白色内衬,金丝钩边儿深青道袍,正面绣祥云鹤舞,背刺阴阳八卦,脚下一双无忧登云履,虽然没有其他修饰,却也仙风道骨,飘然逸仙。
李星缘也脱掉破僧袍,换上一件白线压边儿青灰道袍脚下一双八卦履,清清爽爽,干净利落。
李星缘虽称不上俊俏,长的却也不赖。丹凤眼,卧蚕眉,鼻梁高耸,唇若施朱,眉清目秀间别有一番滋味儿。
师徒二人收拾利落,跟着青衣小厮一路行到偏殿。
相比正殿,这偏殿就要随意得多。门前一块黑底金字横匾:德顺昌隆。正中一张紫檀雕花桌,桌后悬挂一幅淡墨山水,左右一幅对联:
玉树临风冰壶映水,珊瑚架笔玳瑁装书。
入门处左手是一排书架,经史子集诸般罗列,书架前是一张长案,案上铜鼎暖炉文房四宝。右手处则是一张云梦雕花榻。见贾半仙和李星缘进门,老妇人忙站起身:“老身拜谢仙长。”说着微微一福。
贾半仙也不做作,大刺刺受了老妇人一礼才点了点头:“老妇人客气了,降妖除魔乃是我修道中人本分,本仙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何必挂念。”
“于仙长说自然微不足道,于老身等一介凡夫俗子却是天大的恩泽,老身感激不尽。”老妇人说着将贾半仙让到主位,自己在一旁陪坐,连李星缘也被安置到一张月牙凳上,恭敬有加。
“那是自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贾半仙端起清茶浅啜一口,“此地因果已了,本仙……”
贾半仙刚要告辞,拿了银子和李星缘远走高飞,一个灰衣管家一脸凝重快步入门,朝老妇人打了个眼色。
“仙长为我陈家降妖伏魔,不是外人,有话但说无妨。”当着贾半仙的面儿,老妇人不好发作,脸色一沉道。
“是,老妇人。”管家三十多岁,气度不凡,应了一声开口道,“方才小厮来报,门外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自称道虚观清音阁庞雪驰,途经此地,说是府上有鬼物作祟,要仗剑除魔。”
“哦?”闻言,老妇人双目微抬,扫了贾半仙一眼点了点头,“既然是仙家中人,和贾仙长一般行走红尘,陈府不敢怠慢,快快有请。”
“遵命。”
“贾仙长,莫要怪老身唐突,仙人过门,焉有不请之理?我陈家几世修来的福分,老身也好沾沾仙气,福泽子孙。”老妇人转身朝贾半仙笑道。
“老妇人严重了,本仙本想告退,奈何天意难测,既然有此缘分,自当了结。”贾半仙稳如泰山,颔首道。
“上仙这边请。”门外,管家的声音悠然飘来,一阵脚步声中,正门处,一个约莫二十余岁的男子跨步走进来。
男子一身月牙白袍,箭袖和衣裾边绣些祥云松纹聊作点缀,腰间杏黄布带,火红丝绦缀着一块温润通透,防尘避水的九曲蟠篱佩,背后三尺青峰,剑柄纹龙,古意盎然。
男子入门,老妇人站起身:“仙长大驾,老身这厢有礼了。”
“老人家不必多礼,在下道虚观清音阁庞雪驰,唐突之处还望老妇人海涵。”男子一见双手虚扶笑道。
“仙长不必客气,管家,上茶。”回身坐稳,老妇人吩咐一声,忙有青衣小厮端上茶来。庞雪驰的目光也落到贾半仙身上。
贾半仙双目似开未开,似合未合,不动不摇,不言不语,如木偶雕塑一般,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这位是贾仙长,昨夜在寒舍降妖除魔,操劳一夜。”转向贾半仙,老妇人介绍道。
“在下道虚观清音阁庞雪驰,师承墨尽愁真人,不知仙长如何称呼。”庞雪驰闻言忙站起身拱手道。
“李少侠自便,老夫行走江湖,不问出处,不报仙名,唯凭一身仙术道法而已。”贾半仙老脸一红。当初他和老妇人吹嘘时自称师承岐黄山。殊不知,岐黄山就是道虚观所在,惊得贾半仙一身冷汗。
“如此说来,仙长定是世外高人,庞雪驰拜见。”说着庞雪驰朝贾半仙深深一躬,又转向李星缘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李、李星缘。”庞雪驰一袭白衣风流倜傥,话语间正气长存,李星缘跟随贾半仙行走江湖,哪曾见得这等人物,心里感叹着仙家妙法果然不同凡响。见庞雪驰问询,涨红小脸儿结结巴巴道。
“李星缘,好名字。”庞雪驰点了点头坐回椅子上。
“仙长,方才听管家言说仙长观寒舍有鬼气弥漫,不知是否?”咳嗽一声,老妇人转向庞雪驰道。
“实不相瞒,我昨日到得十里坡镇,便发现贵府鬼气充盈,定有厉鬼作祟,本想今日趁着天明降妖伏魔,也好多一份胜算,今日一早起来,却发现贵府鬼气大减,想来定是老仙长昨夜除魔。只是鬼气虽减,却也不尽消,在下不才,紫薇斗数略通一二,方才推算,残余鬼气乃后山十里坡内鬼怪所为,因此特登门拜访,征得老妇人同意便要降妖伏魔,还十里坡镇一片朗朗乾坤。”庞雪驰白衣飘飘,谈笑间自有一股大家风范。
“哦?”老妇人眉毛一挑,看向贾半仙。
“确有此事。”贾半仙点了点头,心底把道虚观老老小小骂了个遍。他道法低微,哪看得出这等玄机,紫微斗数更是道法正宗,传言极致处能上窥天机,下落黄泉。等闲人难得一见,哪曾想这庞雪驰年纪轻轻,却也知得一二,而且好死不死偏偏这时候来。真身在后山却将鬼气延伸到这里的用脚趾想也是开了灵智的厉鬼,庞雪驰一番话等若将他推到风口浪尖,想拿那一千两纹银恐怕还要去后山鬼门关走上一遭。
“如此说来,就有劳仙长了。”老妇人点了点头道。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贾半仙睁开眼睛,目光搭在庞雪驰身上,“少侠出自道虚观,道法想来了得,不知可否让老夫见识一番?”贾半仙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没办法,只能拉上庞雪驰同去,就算死也好有个垫背的。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启程。”庞雪驰本就来降妖伏魔,也不推托,点了点头站起身大步走出门外。
“童儿,收拾法器,随为师后山一行。”贾半仙道术不高,排场却大得很,招呼一声飘然而去。背后,李星缘背着药箱呼哧呼哧跟出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