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杌子居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而且摔相极其难看。
“噫,坏菜了!”眼见杌子摔倒,有人惊呼出声,替他捏了把汗。
“哗,这慢动作来的,也忒敬业了!”也有人开怀哄笑,仿佛不花钱看戏赚了大便宜。
“奶奶的!”更有人尖声嘲讽:“本以为是瓦罐里逮王八十拿九稳,想不到却是蛤蟆嘴里落苍蝇——白给!”
“哈哈哈哈……”
这一下杌子颜面扫地,脸全丢光了。
摔倒的瞬间,他本想站起来反击的,可是那条瘸腿“突突突”地直抽筋根本不听使唤。
“姥姥的,放屁扭着腰,真是倒霉透了!”杌子狼狈地趴在地上又羞又愤,恨不得就地找条缝儿钻进去。
“咦……”惊慌未定的王二子见杌子趴在地上直蹬腿,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分说一脚踏住杌子后腰大骂道:
“你个小杂种,刚才吓我一跳!以为会两下子呢,原来是个草鸡啊!哈哈哈哈……”
王二子不可一世仰面大笑,脚上狠很用力碾动着。杌子痛得挣扎几下想翻过身来,不料王二子心狠手辣竟然冲准他的腰眼一顿猛踢。
杌子越是躲闪王二子踢得越狠,后来居然丧心病狂踹向杌子头部,“我叫你不服!我叫你不服……”
“扑!”杌子一个躲闪不及,面门被狠狠踢中,口鼻中顿时鲜血崩射,惊得围观人群一阵唏嘘后退。
“你住手……”瘪胸女人披头散发红着眼从屋里冲出来,死死抱住王二子。
“妈的臭娘们!”王二子像条疯狗一样,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狠狠一甩便将其摔在了路边。
“大姐!”杌子眼见女人倒在地上,发疯般咆哮一声:“王八蛋,我日你祖宗……”
情急之下,就见他猛一蹿身竟然从地上冲了起来,拼尽全力一头撞在王二子的肚子上,“扑嗵!”一下王二子抓着杌子打个趔趄,二人同时倒地,顿时翻滚扭打在一起。
翻来滚去几番缠斗,杌子终归力小,脸上血肉模糊又看不清楚,一个失手被王二子死死掐住了脖子。
“臭……臭瘸巴,叫你再管闲事……”王二子手脚并用,恨不得置杌子于死地。
“欺……欺负大姐,就是……不行……”杌子被掐得几欲窒息,红着眼拼命扳住王二子手腕全力挣扎。
老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此刻,杌子是真急了。他眼中喷着火,沾满血水的脸上绷得发紫,仿佛岩浆正在涌动,大地即将崩裂!
猛然,他脖梗一偏,抓住机会张开血口狠狠咬了下去……
随着“吭哧”一声,就听王二子撕心裂肺一声惨嚎,痛苦地扭曲着面庞鬼哭狼嚎起来。
就连围观众人也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只见入目是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血腥场面——
王二子的手腕被杌子拼命箍住,而他左小臂上一块二两大小的前槽肉正鲜血淋淋被杌子咬在口中,眼看就要被生生地扯下来!
“噢吆吆吆!吃人啦……”王二子呼天戕地,生不如死……
而杌子就像狼一样冷静,死死咬住猎物毫不松口!直到王二子哀鸣着,直挺挺的再也不敢动了……
落夜。
窝棚里,灯光昏暗。
吃过晚饭,梁奶奶戴上老花镜给杌子缝补衣裤上的破洞。
杌子则肿着脸颊整理着地上的废旧杂物。
“腿不好使,还跟人打架!那王二子岂是好惹的?”梁奶奶在头发上蹭蹭针埋怨。
“谁叫他欺负大姐?”杌子低着头嗡声嗡气不服气。
梁奶奶停下针出了会儿神,叹息一声,“唉!这杨心花也真够可怜的!跟了这么个癞子……”
她口中的杨心花就是杌子的大姐,那个瘪胸女人。
“奶奶,您说……”杌子望望梁奶奶,往前凑了凑身子问:“俺大姐是个啥样的人?”
“啥样的人……”梁奶奶眯眼想了一会儿,叹道:“苦命的人呗!”
“苦命的人……”杌子玩味着话中意味,悄悄瞟一眼梁奶奶,又问:“那……您说,俺是个啥样的人?”
“你?”梁奶奶抬起头,用手托托老花镜望他一眼,嘿嘿一笑道:“你呀,是个还不懂命的孩子!”
“唔……”杌子不懂梁奶奶的意思,挠挠头怔住。
他本以为梁奶奶会说自己不懂事儿,或者好一点儿说自己为人仗义,想不到却是不懂命。
“俺咋不懂命?”杌子带着些许麻木反问,低下头漠然地低声嘟囔:“俺知道……俺这辈子来到这个人间,就是个多余……”
梁奶奶见他失落的样子,沉了沉,不满地瞅瞅他问道:“照你这么说,俺老婆子也是多余了?你那个大姐杨心花也是多余了?噫,看来这世上多余的人还不少嘞!”
听梁奶奶这样一说,杌子赶紧解释:“不是,俺没觉得你们多余……”
“既然这样,那你凭啥说自己多余?”梁奶奶语气中充满责备。
“俺……俺……”杌子支吾着无言以对,最后惭愧地低声说:“俺平时尽干坏事了,没人会说俺好……”
梁奶奶见他像犯了大错似的,不禁把衣服一放,正视着他说道:“谁说你尽干坏事了?俺看你今天教训王二子就是干了一件大好事!俺扫街时可听人议论了,有人说你给咱整个安良街出了一口恶气呢!”
“俺给安良街出了一口恶气?真……真的?”杌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那可不!”梁奶奶带着几分自豪点点头。
“呵,这感情好!”这下杌子相信了,脸上现出快慰的欣喜,一边收拾废品一边忘情地哼起歌来。
梁奶奶瞧着他一会儿忧郁一会儿快乐的样子,也开心地笑了。
可是,她笑着笑着,脸上又凝重起来,不无担忧地嘱咐:“不过,你这孩子是得改改脾气了,弄不好会有灾!”
“有灾?”杌子一下愣住了。
“嗯,”梁奶奶盯着他的前额看了一会儿,一板正经地说:“你一说一笑,眉头上就有道单纹,这叫牢狱纹,这样的人是有牢狱之灾的!”
“牢狱之灾……”杌子心中一惊,往日之事再上心头,不由摸摸瘸腿变得黯然起来。
“嘿嘿,俺就胡乱一说。”梁奶奶见杌子当了心事,淡然一笑,比划比划手中的缝衣针抚慰道:“其实你也甭怕,你这道纹并不重,而且往下分了个叉,这叫悬针生脚!”
“啥叫悬针生脚?”杌子没想到梁奶奶还懂相面,禁不住好奇起来。
梁奶奶见他认真的样子,把衣服的线缝抻一抻捋平,也认真地望着他道:
“虽然俺这是迷信,可是老话说相由心生,你心里天天想着啥就会生出啥相貌。比如说,恶人有恶相,孤苦的人就一脸愁苦相,贼人肯定贼眉鼠目,堂堂正正的人就自带着正气,有君子之相。”
她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文绉绉的也很深奥,杌子不禁对她更加刮目相看了,暗暗赞叹:想不到奶奶竟然懂得这么多,这老婆子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
梁奶奶见杌子不住点头,于是接着说:“你呀,这是六亲无靠之相,打小就总不如意才有了这道纹。你放心,只要皮相还没定型,只要你能心术端正,这纹自然就没了,说不定还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呢!”
“还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杌子咀嚼着她话中的道理,半信半疑,“您这些话不会是拿来安慰俺的吧……”
梁奶奶听他这样说,不禁窘然一笑,意味深长地问:“孩子啊,生死有命不信命 , 富贵在天人为天!这话,你懂不?”
“嗯……不太懂……”杌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时衣服补好了,梁奶奶不紧不慢咬断线,把衣服递给杌子,一边缠针线一边语重心长地感叹:
“是不好懂!不过,慢慢就懂了……好活是一种活法,赖活也是一种活法。这人啊就好比衣服,不珍惜就会穿破,可是做人又不比穿衣服,人坏了可就不好补了……”
梁奶奶话语中充满哲理,也透着辛酸,更流露着深切期望。
杌子蹲在床前仰望着她,那张布满皱纹刻满风霜的面庞,仿佛是无限深邃的星空,让杌子久久地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