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贵说完，眼巴巴地望着杨家兴。

杨家兴不紧不慢掸掸烟灰，这才冷冷一笑不屑道：“怎么，你小子还跟六哥耍起心机来了？哼哼，你倒是蛮有良心啊，还什么把马杌子家让给我？你小子这是私买私卖知不知道？这是犯法！”

杨家兴越说越激动，一脸严肃。

“嘿！好好，六哥！”不料杨二贵并不吃杨家兴这一套，反倒眉一横冷笑起来，毫不客气地伸手从桌上拿起火机把烟点上，翻着眼皮吞吐一下，这才指指桌上那叠单据道：

“六哥，今晚就咱兄弟二人说话，也用不着藏着掖着。是，你这明面上可能做的天衣无缝，可是村子里整天那些吃吃喝喝，大大小小的进账开支，尤其是和那些企业的事儿，就真的滴水不漏？”

他说到这里偷偷瞅一眼杨家兴，察言观色又道：“这段时间建材厂挖瓷石，可挖到大青山脚下了，这已经超出了省市的政策范围！嘿嘿，这里面……难道没有猫腻？六哥，兄弟跟了你这么多年，不至于连口汤也喝不着吧？”

话说到这里，杨家兴有些坐不住了，不悦地瞪杨二贵一眼道：“说宅子就说宅子，你扯这些不着边的干啥？你小子打的啥算盘我还不知道？我老实告诉你，老残那老宅子就是个传说！破四 旧时红 小将早就掘地三尺翻了个底儿朝天了，根本没什么宝贝！”

杨家兴说完，指指桌上的单据下起逐客令：“行了，天不早了，我今夜还得把这些捋好，明天要对帐！你呢放心，只要不给我惹麻烦，将来有六哥的肉吃就少不了你汤喝！行啦，回吧！”

“六哥……”杨二贵还想说什么，被杨家兴连推带送撵了出去。

杨二贵回头望望有些不甘心，杨家兴阴下脸来吓唬道：“最近村上刚死了人，大半夜的别出来乱晃悠！小心走夜道被……”

“行行行，六哥你别吓俺！”别说这一招还真好使，杨二贵立马吓得胆战心惊，一溜小跑窜了。

“怂包，跟我耍心眼！”杨家兴盯着黑魆魆的街巷暗骂一声，左右瞧瞧把门关上。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不到老残和杌子这样的人也被惦记上了。

虽然杌子本身就是贼，可贼也分各色种类，小有蟊贼盗人财物，中有恶贼伤人害命，大有国贼祸国殃民。就如杨二贵这样的，吃人不吐骨头亦是可恨。反正，是贼就有害。

杌子这等不入流的贼，终归也是贼。如今受尽挫折流落他乡，说到底也是做贼的报应。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被贼惦记。

其实，那个破家对于此时的杌子来说已经毫无意义。自打爬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还会回到那个伤心之地。

他本来是想一死了之的，可是却被那个瘪胸大姐救了。他不甘心做个没用的人，可是却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再度昏倒在异乡街头那一刻，他是充满了懊悔、惶恐和不安的。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身酒气的杌子翻了个身醒来。当他睁开眼时，头顶是一束瓦蓝的天空。

“我……还活着么？”杌子强忍头痛眨巴眨巴眼，继而耸耸鼻子皱皱眉。

他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漏了顶的窝棚里，身上还盖了一床破旧的棉被。不过，窝棚里到处充斥着怪怪的味道。

杌子顾不得浑身酸痛难受，一撩被子坐起身，这才发现狭小的窝棚里到处堆满了破纸箱、旧衣物、瓶瓶罐罐等废旧品。

“啥地方这是？”他捂着鼻子四下打量，心说咋比自己那个破家还破。

“噫，孩子你醒啦！”正当这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随着一道破布帘掀开，进来一个驼背老妇人。

老妇人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看上去有六七十岁年纪。她一身破旧的衣衫，褶皱处明溜溜的油亮，可能生火做饭的缘故，花白头发上还挂着一根草梗。

“是你！”尽管头昏脑胀，杌子还是想起来了，是夜里那个扫街的老清洁工。

“嘿嘿，饿了吧？”老妇人粗糙的手上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她把碗递到杌子面前，咧嘴笑着，露出残缺的黑牙，“俺熬的地瓜粥，来，喝了暖暖胃。”

“……”杌子确实饿，再加上宿醉，整个人浑浑噩噩站都站不稳。可是望望老妇人蘸在粥里的半截黑指甲，他不觉犹豫了一下。

“咋，嫌烫？”老妇人乐呵呵地笑着，催道：“趁热喝，保管你一碗下去整个人就还醒过来啦！”

杌子瞅瞅粥咽口唾沫，虽然老妇人脏兮兮的，可是粥却是蛮鲜亮的。他饥肠辘辘，终究抵不住扑鼻的清香，心一横接过碗“抽啦抽啦”喝起来。

热腾腾的地瓜粥浓浓的又甜又糯，瞬间滑过食道充满肚腹，像炭火一样炽热。

嗯，不错！他边喝边在心里赞叹。不一会儿一碗粥吃尽，碗底剩了几粒红红的小东西。

“这……是啥？”杌子诧异地问。

“嘿嘿，枸杞！这东西最补身子，俺院里长了一棵，平时买不起药就摘几粒吃。看俺这把年纪了，身子骨多硬朗！”

老妇人驼着背夸耀，饱经风霜的脸上漾起光彩。杌子看清果然是枸杞，用手指扒进口中。

老妇人满意地接过碗，嘱咐一句：“孩子，以后少喝酒，年纪轻轻的伤身体！”

杌子没说话，他本想回个感激的笑，可是脸上僵硬没笑出来。不过一碗热粥下肚，倒是浑身舒坦无比。

“这是你家？”杌子仰头打量着窝棚顶的漏洞问。

“嗯，好歹遮遮风挡挡雨。”老妇人尴尬地笑笑，透过破洞看看天色道：“俺要去扫街了，你看……要是不嫌弃就再躺会儿，记得走时把院门带一下！”

老妇人嘱咐完，出了窝棚来到院中拉上垃圾车出门而去。

杌子这才打量一下小院，院墙由碎石垒成，也就半人来高。两扇门板也是齐腰高，除了挡挡鸡狗根本防不了盗。不过看这情况，也基本没有防盗的必要。

“这个破地方！”杌子满脸失望嘟囔一声，瘸着腿来回踱两步。

才喝过粥身上有了些力气，他想尽快离开这个连狗窝都不如的窝棚。可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背包找不到了。

“包哪儿去了？”他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由着急起来。虽然那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包，但是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对他来说却缝满了解不开的心结。

“对，一定是被饭摊扣下了！”杌子拍拍脑袋断定，“不行，得去找回来！”

他自言自语着就要出门，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昨晚欠了人家酒饭钱，搞不好包要不回来又挨一顿打。

“姥姥的，都怪那个死胖子！”他想来想去又恨起那个壮醉汉来，咬牙发狠，“老子今天非找到你，说啥也得把包赎回来！”

杌子想到这里，气冲冲地一挑帘子出了窝棚离开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