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吃!吃!”壮醉汉也夹了一大块肉,边吃边给杌子倒上满满一杯酒。
猪眼入肚瞬间化作能量,杌子一下子感受到了生命体的奇妙。他不再拘谨,抓起杯子一饮而尽。
“好!好酒量!”壮醉汉边吃边放声叫好,又给满上。回头冲老板叫嚷:“再来一锅白汤丸子烩豆腐,外加两瓶老白乾!”
壮醉汉嚷完,干脆将上衣一脱,袒胸露腹与杌子海吃畅饮。
酒肉穿肠,杌子带醉,与醉汉哥长弟短,相见恨晚。二人聊到贴己处,时而抱头痛哭,时而伏案悲泣,直喝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啪!”杌子隐约约脸上一热,火辣辣的。
待他睁开醉眼,桌上风卷残云,对面壮醉汉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几条凶恶的汉子正高高站着围住他。
“妈的,装醉,没钱来吃白食!”有人将杌子的小背包翻了个底朝天,恶狠狠地骂。
“啪!”又是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子,生疼。杌子捂着腮帮子打个趔趄,斜卧在腥臭的泔水沟旁。
“妈的,弄死他!”众人不由分说冲杌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杌子蜷缩卧着,任由踢打。他不动也不说话,仿佛被抹了脖子的乌毛鸡,毫无挣扎之力。
他觉得,就这样死去也好。这样,自己与这个世界就两不相欠了。
“靠,算了,一个残废,犯不着,拖一边省得碍眼。”有人不耐烦地骂。
杌子没有半分反抗,被人拖过泔水沟,又拖出老远,扔死狗一样在路边一丢……
夜,已深沉,城市的浮华早就散尽。街巷里除了零星透着朦胧灯光的几处小店,到处都像死寂的地狱。
杌子浑身泥水,重重地喘息着。他脸上膝下冰冷麻木,就像灵魂出了窍,死人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躺着躺着,他又做开了梦……
梦里,杌子捧着一对小鸡仔,黄澄澄的,毛油亮。甘甜甜随着人流从建材厂出来,他腆着脸跟上去嘿嘿笑:“好不?送你嘞!”
“又不能吃!”甘甜甜头也不回翻个白眼。
“俺寻思送你好玩。”杌子心爱地抚着小鸡憨笑。
“玩,能当饭?”甘甜甜鼓着小胸脯撇撇嘴。杌子眼神不定,直斜瞄。
下班人多,不知后面谁一扛他后肘,俩鸡仔扑楞一下,张着毛茸茸的翅膀摔在地上。
杌子赶忙俯下身去找,可是哪里还有鸡仔?眼前就只晃动着一根一根的裤腿,踏着铁蹄!
“俺的鸡……”
杌子一着急叫了出来,待他打个激灵睁开眼,左右看看,四周漆黑。
他支楞起僵硬的脖子,啥也看不见,就只有耳旁“咯吱咯吱”像是抬棺材的声音。
“嗯,是了!”杌子忍着剧烈的头痛苦苦一笑,闭上眼睛重新躺下,“唉!死了也好……”
不料就在这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啥动静?!”
那声音带着惊疑,随即咯吱声也停住了。
“没啥!你别分神,快点弄,就快好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喘息。
“弄个屁!”男人骂一声,紧接着“窸窸窣窣”一阵提裤子的声音。
“吱悠一一咣!”男人踏着慌张的脚步摔门而去。
“哎哎,还没给钱呐……靠,啥唧八玩意!”女人不满地骂着,叹口气,“唉……”
杌子仰躺着,心说,死人也做梦?
他觉得身上生疼,就想翻个身。就在这时,“啪”墙上一响,头顶一道亮光耀得他眼睛一痛,是个紫红的灯泡!
杌子眼晕着,影影绰绰缓不过劲来。就听“刷”的一声一道布帘子拉开。随着耳廓一颤,额头上方炸起个女人的声音:“真格的好柴烧烂灶!”
“噫!”杌子吓了一跳,赶紧揉眼去瞧,就见眼前模模糊糊现出一张煞白的脸来!
那张脸死尸般没有半点儿血色,白脸上俩黑眼圈像抹了锅灰,嘴唇红的像才吃过人。
“鬼!”杌子惊叫出声。
“鬼你个头!”对方没好气地骂一声。
“唔?”杌子觉得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心说,是啊,鬼有啥好怕?他觉得,人比鬼可怕。
待他壮起胆子睁大眼睛再细瞧,果然不是鬼,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女人描眉画眼,脸上涂抹地看不出年纪,两只眼角像笤帚,能扫地。
“哦,这样啊!”杌子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好奇地问:“刚刚你说啥,好菜剩俩枣?”
女人不耐烦地翻翻眼,眼球黄中带红冲杌子撒气:“我说啥?我说好人没好报!”
“噢……”杌子听清了,拘束地抓抓身下潮乎乎的床单,打量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狭促的小屋,低矮的天棚糊满旧报纸,黑黄的纸角烂糟糟地垂着,在紫红灯光照映下神秘中带着几分不伦不类的诡异。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除了墙角的一张陈旧木桌,就只剩了两张破床。床不大,一左一右被一道布帘从中间隔开。
杌子坐起身,望望另一张床。那床也瘸着一条腿,用半头砖支着。想必刚才抬棺材的声音便是它发出来的。
杌子顿时明白过来,带着尴尬望一眼女人。
女人也正斜眼瞅着他,满脸厌恶地说:“咋,还赖上了?酒醒了就滚!”
“我……”杌子一时不知该表达谢意还是歉意,支吾了半天才问道:“大姐,我这是在哪?”
“谁是你大姐?穷瘸巴!”女人还在为搅了生意而光火。
“……”杌子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张口结舌好半天合不上嘴。
女人瞪他一眼,许久叹息一声坐下,皱皱巴巴的花布睡袍里,两只瘪胸露着大半,毫无生气地耷拉着。
“唉!”她虽然嘴上带着火药味很尖刻,却掩不住一脸倦态,沉了半天才缓缓地说:
“没钱,还喝酒,死在外面也没人管。也就我狠不下心,怕你死在我门口……”
杌子明白,是眼前这个女人救了自己。
“谢……谢谢你……”杌子忍着痛下床想鞠个躬,可是床板“咯咯吱吱”一阵乱响。
女人不理他,懒懒地起身到破桌上倒杯水,递过来。
杌子接过水杯,眼中噙满泪,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他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一把嘴角,将杯子往桌上一放。然后环顾一下小屋,一瘸一拐走向门口。
临出门,他回过头来,咬着牙说:“大姐,只要不死,哪天我一定回来!”
说完,开门而去。
“你……”女人抬手想说什么,可是,最终缓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