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和马杌子成为死对头,那是必然。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老残总是丢羊,在他丢羊的那段时间原本面黄肌瘦的马杌子,却油光满面;二是马杌子与张三疯走得近,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就冲这两点,老残认定了马杌子是自己的克星。
老残同时对付张三疯和马杌子,张三疯和马杌子自然就联起手来对付他。
青山村这个不大的地方,由三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上演起了三国演义。
话说,张三疯给马杌子剃头的当晚后半夜。村外的打麦场空旷寂静。这个点村民们都在熟睡,连村东北的大青山都进入了梦乡。
不过,打麦场北边的库房后面却鬼火影影,令人心悚。墙后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人在说话。
其中一人是张三疯,一边抹口水一边嘿嘿笑着吹捧道:
“山人我果然没看错,你马杌子生来就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嘿嘿……”
“屁!”另一人是马杌子,他瞅一眼张三疯被火光映得忽闪忽闪的馋相,翻动着火堆上的羊腿轻骂:
“就你还号称半仙,我要是生来大富大贵,还他妈半夜出来偷食?”
“嘿嘿,咱早就给你相过面。别看你整天吊儿郎当的,其实却是骨相清奇,天生干大事的人嘞!”
张三疯竖着大拇指,说得很认真。
“对,小爷我骨相清奇,你二大娘的,我那是饿的!”
杌子没好气地骂着,翻动翻动羊腿,咽口唾沫眯起眼转而问道:
“要说干大事,你说,今晚咱在这里大口吃肉算不算大事?”
他说着用剃刀片下一块肉塞进口中,边嚼动边盯着张三疯。嘴角的油水随着肌肉颤动,晃得张三疯直心眩。
“算,算大事!”张三疯望着那张油嘴,馋得直咽口水连连点头。
“嘿嘿,疯爷,那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俺马杌子做大事?”杌子口中的肉很有嚼劲,但是挡不住说话。
“愿,愿意!”张三疯紧盯油嘴,眼珠子都绿了。
“嗯,这烤的差不多了。”杌子伸伸脖子瞪瞪眼把肉咽下去,满意地冲张三疯一笑,然后片下一小块肉递过去。
张三疯慌忙用脏手接过肉,还没来得及嚼就已经落进了肚子里。
“咦,啥味道?俺咋没尝出来……”他吧唧吧唧嘴,可怜巴巴望着杌子诉苦:“小爷,俺可有一年没尝过羊膻腥了!”
“切,瞧你那点出息……”杌子不以为然,轻蔑地撇撇嘴。
哪知他正说着,就在这时二人头顶上突然“啪——”地一声巨响,凭空炸起了一个惊雷!
“啊呀!”两人都大惊失色,同时惊呼起来。
张三疯甚至吓得一屁股摔了个四脚朝天,乌龟样边挣扎边讨饶:
“老天爷饶命!老天爷饶命!俺以后再也不敢馋嘴了……”
倒是马杌子手脚灵活,说时迟那时快,抱住脑袋使个驴打滚轱辘辘滚开老远,却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待他举目去看时,只见火堆上方一个呲牙眦目蓬头怒发的鬼影正一明一灭凶神恶煞般擎天而立。
“妈吔!”杌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小腹一热差点尿了裤子。
不过,他又隐隐觉得这鬼影似乎有些熟悉,于是仗着胆子定睛细瞧。
原来,面前是个佝偻着背,蓬乱着发的老头。
老头一手叉腰,一手高举长鞭,一双小眼怒目而视,正咬牙切齿死死盯着杌子。
“老……老……老……”杌子惊慌之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失声陪起一副笑脸:“老……老残,是你啊!你……你咋来啦?”
果然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老残。老残须发喷张的瘦脸上,火光一下一下跳动着,两只小眼睛发着红光,能吃人。
他手举长鞭怒视着杌子,然后恨恨地环顾一圈掉在炭火中的羊腿和四仰八叉的张三疯,最后目光重新射回杌子身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喂,老臭蛋,有……有话好说……”老残贼赃俱获,杌子心知肚明,被盯得直发毛,只好结巴着服软。
“好说个屁!”老残正怒火中烧,哪里容得他狡辩。
此刻的老残恨不得将杌子生吃活剥,就见他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爆跳,山羊胡像触电一样抖了起来,猛然间使出全身力气扬起手中的羊鞭在天空中划了个圈,如长蛇甩尾般势如破竹直取杌子。
“啪——”鞭声炸开,响如霹雳,骇得地上的张三疯一阵乱哆嗦,口中只顾喊娘。
要说老残这鞭子,据传曾经抽死过狼。这要抽在杌子身上,不死也得皮开肉绽。
岂料,杌子贼头贼脑贼手段,“青山第一臭蛋”也绝非浪得虚名。就在老残鞭声响起的同时,只听他“噢呀——”惊嚎一声,人影随形就地弹跳,竟是纵身跃开足有丈余。
眼见一鞭被他躲开,待老残抽鞭再抡时,杌子已然连滚带爬抱头鼠窜,钻进了棒子地。
“你娘的个马屎弹子姥姥!休走……”老残不由分说,一脚跨过火堆抡着鞭子也冲进了棒子地。
“小兔崽子,你给俺站住……”
“啪!啪……”
暗夜中鞭声连连,伴着追逐叫骂渐响渐远……
“鹅滴个娘嘞……”直到这会儿张三疯才缓过神来,他从地上爬起,口中不迭惊叹,“这羊腿吃的……好险!好险!”
他望着夜幕下漆黑的青纱帐,定定神叹息了一会儿,因担心老残返回来,赶紧捡起地上的剃刀拔腿就走。
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望一眼还在冒着油烟的羊腿,挂着半拉儿草根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的笑。他也顾不得烫,一把抓起炭火里的羊腿揣在怀中匆匆而去……
天终于亮了,大青山雾蒙蒙的,开始有了秋意。
这一夜无比惊险。好在马杌子腿脚快,最终甩掉了老残。但是,他不敢回家,家里没爹没娘,就一副破柴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只好躲在庄稼地里将就了一晚。
一大早,马杌子一觉醒来,浑身早被露水湿透了。
他又冷又饿,远远地围着村子转了两圈,可是想到老残那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的眼神,最终也没敢进村。
他缩着脖子转来转去,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南的建材厂附近,最后一咬牙心想:饿死皮薄的,撑死脸厚的,对,就去找她!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整整衣服大跨步进了建材厂大门。
她,是谁?这里还需做个交代。
说起来这青山村本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可谓穷山僻壤,靠天吃粮。
全村人唯一能接触接触外界气息的,就是村南庄外的那条铁路线。
据说那条铁路是当初德国人修的,后来又被小鬼子占据,整天运鬼子兵和坦克,村里人天天担惊受怕。
后来新社会了,可是小村也没沾上光,因为没有车站。村民们就只能天天望着那整车整车的煤炭、粮食等等各式各样的物资从眼皮子底下穿梭而过,只有眼热的份儿。
好在到了八九十年代,终于碰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仿佛一夜之间,春风吹绿了大江南北。
青山村不知哪一代修下了个大福分,上头投资在村南铁路上修建了个不大不小的货运车站。
这一下,青山村本来不起眼的地方破天荒热闹起来。外地投资商一拨拨地来考察建厂,好像一夜工夫,村南起了一大片高高低低的烟囱,不分白天黑夜地冒着黑烟、白烟、蓝烟、黄烟……
打那时起,村里渐渐富了起来。村民有的盖起了小楼,有的开上了小车,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
可是,唯独张三疯、老残和马杌子三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他们满心思都在上演三国演义呢!
且说村南大大小小的工厂,其中有一家建材厂,据说是省城的某个大集团投的资,专门开采当地人最不入眼的那些灰白烂石头,经过机器磨碎了打成粉制作板砖瓷器,销量出奇的好,眼看都快挖到大青山脚下了。
建材厂招的工人多,当地人不够用就从外地招,很多外省人都来打工。
其中就有个小姑娘叫甘甜甜,十七八岁,据说家是江西的,人长得那叫个水灵。
别看杌子懒不愿到厂里去打工,可是一得空便要去建材厂外转悠。
为啥?两个原因:一是贼性不改,整天寻思着去偷点东西卖钱;二是色迷心窍,整天净做白日梦了,就想着让甘甜甜给自己当媳妇。
这次杌子被老残追得疲惫不堪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来找甘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