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中）与安城慕容姗掷枪 湖心岛摩迦罗尝酒
锦袭男子昴着头，斜眼朝下蔑视着静静：“来吧——帮本公子清理干净，本公子就不将你们参上军部去。如若不然，袭伤贵族，按照帝国军部律令，你们很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静静俯身的动作很慢，最终蹲跪在了锦袭男子脚前，扯下身上汗衫，就要当作抹布去为锦袭男子清理秽渍。
瘦高男子将老妪扶稳后，猛一下蹲身，一把抓住了静静的手腕：“我来。”
“什么你来我来的，你们一人一只！”锦袭男子不耐烦的说道：“本公子这靴子可金贵得很，别用你那脏臭衣裳来擦。来——”
锦袭男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十分享受如今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四仰八叉的躺坐在椅上，撇头朝同桌看过一圈，神情炫耀。
“用舌头舔掉。”锦袭公子回过头来，朝静静与瘦高汉子戏谑续道。
静静一直稳定的动作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怎么？你这瘦猴手下得罪了我，本公子难道不应该礼尚往来？还是说，你想让你这手下被本公子送到典狱司去，好好复习一下军部律令？”
静静仰起头，铜铃大眼里满是血丝：“他不是我的手下，他是我兄弟。”
锦袭男子有一瞬错愕，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叫着娘们名字的卑贱士卒在意的地方居然在这里：“爱他妈谁谁！赶紧的，快舔干净！”
同行的另外三个汉子早已经站到了静静与瘦高男子身后，虎目圆睁，直喘粗气。
“静静！”
“草！老子忍不了了！”
“凭什么！”
感受到身后兄弟们的动作，静静再次沉声喝道：“立正！”听到身后动静变小，静静这才续道：“他说得没错，我们主动向贵族动手，的确违律。猴子，舔。”
瘦高男子头垂得极低，一言不发，跟着静静的动作一起俯身垂头。
锦袭男子好整以瑕的看着两个汉子跪伏在自己面前，朝自己的绵靴舔去。
嗡——
呯——
一柄银枪骤然从大门处飞来，猛然插进锦袭男子双脚与两个汉子脑袋之前半尺不到的缝隙，枪头穿透酒肆木制地板，再完全没入岩石地基中，碎木块四散，细木屑纷飞，枪身震动，发出一阵嗡鸣回响。
锦袭男子被吓得浑身一震，冷汗如雨，继而满面怒容的扭头瞪向正从门外走进的一袭银甲。
“大雪骁骑听令——”身覆银甲的女子声音干脆利落，平静清冷。
五个汉子本能一般，在一瞬间站立笔直，一如那柄深插地面的银枪。
女子的脚步声极轻，却在酒肆中响得无比清晰，一下一下，仿佛踩在酒肆食客的心跳节拍之上。
那杆银枪本已静止，却随着女子走近，再次嗡鸣震动起来。
女子平伸一手，嗡鸣震动的银枪骤然飞回，枪柄被女子猛一下握住，下一瞬，一点寒芒灿若流星，银甲女子单手握枪尾，银枪锋锐枪尖稳稳点在锦袭男子眉心之上。
“好膂力！”王虎不由暗赞一声。
锦袭男子后知后觉的惊惧朝后倒去，那袭银甲平静点踏在雅座围栏上，斜侧着身，手肘挽住枪杆，没有向那一众锦袭男女投去一眼。
“提刀，列队。”
五名汉子冲回桌旁，拾起长刀，再飞快奔到女子身前列队站直，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因为激动而在抽搐颤动。
“你……你……你是何人？”锦袭男子在同伴与身后手下的搀扶下站起：“帝国军律不懂吗？来人！去！立刻把巡守大人请来！”
“军律？”银甲女子笑了笑：“凭你，也有资格提军律？”
锦袭男子其中一名同伴低声提醒道：“公子……是大雪骁骑……”
银甲女子终于朝那群锦袭男子投去目光，语调淡漠：“趁我还没记住你的脸，滚蛋。”
“我告诉你！别以为隶属大雪骁骑就了不起！被派到前线去，还不是因为没权没势，卑微低贱！本公爷可是与安城典狱司执守的儿子！与你们这些贱命不值一提的士卒不同，家父可是掌有实权，可参政议的！”还没完全从那惊鸿一枪带来的惊惧中回过神来的锦袭男子吼得歇斯底里，不难听出色厉内荏。
“典狱司？”银甲女子露出了思索表情。
锦袭男子看到银甲女子的神态，甩开了挽扶住自己的伙伴与手下，大吼道：“他娘的！快跟本公子道歉！看你这样子，是这群当兵的头目吧？我要你亲自帮我清理干净！”锦袭男子抬起一脚，踩在雅座围栏上。
“静静。”女子轻唤了一声。
“到！”粗犷壮硕汉子喝声应答。
“帮帮他——砍下来。”
“是！”静静话音未尽落，手中大刀已然斩下。
开玩笑！先不提一吐胸中闷气，伍长发令，就是要老子怼掉自己的老二，老子都不带眨巴一下眼睛的！至于军律？去他娘的吧！伍长就是老子的军律！
锦袭公子一条腿从膝盖下方应声而断，杀猪般的惨叫声充盈酒肆，银甲女子叹了口气：“聒噪。”
被静静唤作猴子的瘦高汉子十分懂事的冲上去一正一反喂了锦袭男子两个大嘴巴子，再捡起桌下一个包子堵住了男子的嘴巴。
“不想失血过多而死，就赶紧去找郎中。不杀你，是因为慕容旗下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守护你这渣滓。”
锦袭公子被疼痛淹没，哀嚎不止，根本无力回答，同桌几名男女脸色煞白，一众食客噤若寒蝉。
银甲女子望向门外纷扬大雪，轻声沉吟：“万古山河不见血，奈何，草，木，皆，腥。”回转过头看向那桌锦袭男女，淡漠续道：“你们若有什么意见，慕容军大雪骁骑，落雪营七连伍长慕容姗，随时恭候大驾。”慕容姗收枪于背，走向柜台，掏了一锭金子放上：“掌柜的，在贵地撒野，实在抱歉，这是酒钱与赔偿。另外，掌柜的尽管放心，毋庸担忧会有人来寻你酒肆的麻烦。”
慕容姗说罢，转身望向五个士卒汉子：“随我去典狱司，领罪！”
“是！”五名汉子齐声大喝，随慕容姗先后走出了酒肆。
至于那群紧随其后，扛着锦袭男子去焦急寻医的贵族，已经无人在意。
“好——”先是王虎一声喝彩，随即，酒肆中叫好声不绝。王虎朗声大笑，将身前桌上酒碗里的与安老窖一口饮尽，扭头朝柳紫苏大笑道：“小娘皮，走！看热闹去。”
……
“你醒了。”
天狐宫侧厢，一朵紫色莲台上，一层灵光笼罩下，石念远悠然醒转，看到茯苓身穿华贵长裙站在前方，想到了在水墨世界里生死一瞬时感受到的空间翘曲，
“茯苓前辈，是您救了我？”石念远想要起身道谢，不过，在感受到胸肺剧痛的同时，还感受到一股柔和灵力阻止了自己的动作。
“若湖救了你。”
石念远随着茯苓的目光寻去，这才发现雪白小狐狸正在自己身旁昏睡。感知到小狐狸混乱的灵压波动，石念远无比心疼的将小狐狸抱到怀中，抬头担忧问道：“茯苓前辈，若湖她……”
“性命无碍。”
“那就好……”石念远轻柔的抚摸着雪白小狐狸。
“半月前，玄涯说待你醒来，就转告你尽快返回烈阳山麓。”茯苓目光朝雪白小狐狸投去：“可是若湖现在离不开你，一时半会的也根本醒不过来。毕竟不管是以血契魂印相隔次元壁垒寻你，还是干涉时空法则将你救回，对于通黎境起品境界来说，都太过勉强了。”
石念远细品茯苓话语，疑惑道：“我昏睡了半月？玄涯掌教来过？”
茯苓点了点头：“横竖你的身体状态也不算完好。”茯铃一挥袖，以灵力渡过去一枚灵简：“这是玄涯让我转交给你的烈阳山麓功法，这些日子，你不如好好研究一番。”
石念远道了一声谢，接过玉简收进须弥戒中。
“玄涯猜测孤天祭那天的变故，与嘲风泉眼有关。而若湖相隔次元壁垒找到你，则大大增加了这个猜测的可能性。烈阳山麓奉命驻守嘲风泉眼次元界门，你回去后，他必定会询问你相关情况。”茯苓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考虑到底该不该说，最终叹了一口气，续道：“老身不问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去到了什么地方，那里是不是嘲风泉眼，在那里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在那里得到什么东西……既然你拥有若湖的血契魂印，与若湖性命相连，老身就把你与若湖一样看作是老身的孩子。而对于玄涯而言，你只是他烈阳院里的一名普通弟子，哪怕你在那劳什子干支榜上位居甲子序列，依然只是一名弟子而已。你能听懂吗？”
石念远怀抱雪白小狐狸，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缓慢却坚定的站起身来，朝茯苓深鞠了一躬。
“若湖的伤势已经稳定，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天心受损，魂魄受创，需要时间来恢复，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很久很久……”茯苓顿了顿，再次轻叹了一声，意兴阑珊的续道：“你把她带回仙荷居吧，与阿瑛一起好好照顾她。”
“嗯……”石念远听到茯苓说若湖可能需要很久才会醒来，复杂应道。
修士随着境界提升，寿元会不断增加，石念远知道茯苓所谓的很久很久，一定是真的很久很久。
“摩迦罗那孩子会去找你。作为修士，作为男人，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的。那孩子虽然有通黎境界，不过你与若湖性命相连，他不会对你怎样的。”茯苓挥手撤去了莲台灵光。
“去吧。出了天狐宫，一直朝前走，就到湖心岛广场了，我叫阿瑛在那里等你。”茯苓看上去十分疲惫，摆了摆手后，身形在空气中扭曲波动，最终消失不见。
石念远抱着小狐狸走向天狐宫大门，走到门前时，两扇石门轰隆对向打开，水月洞天穹顶天幕散发出微弱荧光，正是夜晚模样。
在石念远将要踏出天狐宫时，感知到了茯苓的灵压，那股初见茯苓时的惊惧感受再次盈来，说是威胁，灵压中却又夹带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味道，一道意念以天心传达，直接在石念远的识海浮上：“别辜负若湖。”
石念远一走出天狐宫大门，就看到一阶一阶凌空悬浮的阶梯蜿蜒向下，已经见识过不少灵禁的石念远抱着雪白小狐狸缓慢的迈步走下。
走完天梯，回头看去，天狐宫悬浮半空，材质形似琉璃，各色灵光时隐时现，流转不定。
天梯尽头，临接着一片紫藤萝花架，盛放的紫藤萝如同一条条紫色瀑布，石念远折了一枝，圈戴在怀中雪白小狐狸的小巧脑袋上。
穿过紫藤萝花架，空气如同涟漪般一阵波动，眼前景象变幻。石念远歪头看向远处的“仙狐洞”朱红牌坊，知道往那边去是冰火墓室。
石念远走到湖心岛广场时，阿瑛正好焦急的从远处跑近，看到石念远怀中抱着的雪白小狐狸，瓷娃娃眼睛一红，鼻子一耸，眼泪断线珍珠一般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
“茯苓前辈说，若湖休养一段时间就会醒过来了。”石念远轻声说道。
“嗯……阿瑛听婆婆说了……呜呜……大哥哥，若湖姐姐对你那么好，你却总让若湖姐姐受伤……呜呜……”
石念远不知道如何回答阿瑛哽咽的话语，沉默的走向湖心岛码头。
石念远完全是以人族姿态在行走，湖心岛上的狐妖不时投来好奇或者艳羡的目光，毕竟在妖族看来，人族的身体就是天眷之体，能够在境界不高时就完整化形成天眷之体的妖族并不多，要么就是族中天才，要么就是绝顶大妖。
感受着那些目光，石念远突然有些怀念狐耳装饰，狐爪手套，甚至那件粉色圣典女装礼服，孤天祭已经结束，若湖重伤未醒，无人再在阿瑛揣着两团绵花活蹦乱跳的欢声笑语中为自己研脂画眉。
不过，想来是因为血契魂印的关系，如今的自己不用若湖施法伪装，就已经在自主溢散妖气，同时石念远还能感知到有一缕缕玄奇灵力细若游丝，将自己与若湖彼此勾连。
大概这就是茯苓所说的，若湖现在离不开我的原因吧。
石念远视线低垂，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若湖身上，一边想，一边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雪白小狐狸。
直到余光看到前方出现一道竹杆一样的身影，拦在了自己前行的必经之路上，并且毫无避让的意思。
石念远抬起头来。
臂覆灰毛，左手为指，右手为爪，头生双耳的高挑男子以并不熟练的人族语开口说道：“人妖石念远，是吗？我叫摩迦罗，夜狼妖族圣子，想跟你谈一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