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安坐在屋脊上端着下巴呆望天空。
长云若海，偶见波澜。
少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来回晃动的脚也停了下来。
心心念念的长安终于来了，素未谋面的父亲也终于见了，没有糖葫芦也没有烤乳猪，只有那一顿粗简的葱油面和黄烧饼。
宫廷原来是那个样子，皇帝的生活居然需要那么多人照顾，就是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不是顿顿烤乳猪，餐餐糖葫芦。
长安原来这么大，又这么小。
许心安瞥了眼不远处那个混沌的影子，又瞅了瞅街角那两个攀谈的乞丐，抿了抿嘴角。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许心安站起身来，抓起身旁的巨大包裹一把背上。
忽而转身凝神远望。
城墙辽远，如潮汐一线。
街角的那两个乞丐停止了交谈，矮墙后的影子清晰了几分。
少年嘴角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并指为笔，临空虚画，须臾之间便绘成一只巨大墨鹤，最后点睛一笔，墨鹤扭身从勾描中挤出，展翅扬颈，做无声之鸣。
许心安一个纵跃跳到墨鹤背上，冲那几个暗探做了个鬼脸，喊道，“拜拜~”
众人大惊失色，伪装的乞丐再也抑耐不住，跳出大呼道：“仙师留步！”
许心安骑鹤飞到离地五六丈的高度后，才转身问道，“有何指教？”
二乞丐拱手喊道，“我家太子殿下，想要见仙师一面！”
墙角后的那人翻了个白眼。
许心安把手一摊，“没空，告辞！”
“等等！仙师，那城门......”
还未等那二人说完，许心安哈哈一笑，驾着墨鹤猛地腾空而起，转瞬之间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摆脱掉这几个缠人的尾巴后，许心安心中再无桎梏，驾鹤展翅纵横青宇，如一道长剑般滑破天际。天间罡风在耳边猎猎作响，云团不断向身后逝去，少年的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豪气。
只可惜师傅交代的问天台守棺一事尚未完成，不过没有关系，待自己找到那个观主后再回来也不迟。毕竟那院子荒废那么久了，又实在寓意不详，就算宋军攻破长安，一时半会也不会管那么一个破院子。
许心安心里想着事情，眼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城墙，想到师傅所嘱的任务目标就在彼端，心下便生出一股浓浓的欣喜，手中印记也下意识地快了许多。
长天之上，阴云密布，一道墨箭破云而过，转瞬之间就要掠过城墙，飞入旷野之中。
正在这时，变故突生！
城墙之外，天幕之间竟生出一团水华般的光晕，淡若烟云却又浓成琼脂。那墨箭速度过快来不及缓减，便生生撞在了这道无形的墙壁之上！
一声闷响，那墨箭便如断翼之鸟般坠了下去。
许心安撞得头晕眼花肝胆欲裂，脚下的墨鹤早已在光幕中砸的灰飞烟灭。身体一个劲地下坠，淤积的血液与碎裂的骨头混在胸中，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天间的罡风刺得眼睛都睁不开，耳边竟是那呼啸之音，鼓膜几乎被震得粉碎。此刻心中哪还有什么豪情壮志，痛苦与死亡的恐惧于无声间绽放开来。
不能就这么窝囊的死去！许心安心中怒喝道，他奋力喷出一口淤血，用那冻的僵硬的手指艰难地摆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灵光符，起！”
这简单的四个字，耗尽了他全身最后的力气。
————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
寂静，幽然，仅仅是两团极为黯淡的光晕，在黑暗之中如烛火般摇曳，与这浓浓的墨色混为一起，一时间竟看不分明。
许心安与那双眼睛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许久许久。
少年如梦初醒，恍然发觉，一时大汗淋漓。
天地又忽地一变。
黑暗遁去，万物归来，耳畔渐渐传来人音。
许心安缓缓睁开双眼。
竟是一间小小的凉亭。
“你醒了？”一个清淡柔弱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声音好熟悉，似在哪里听过？
许心安艰难地扭过头，愕然发现竟是早晨告别的那位名为白鬼的女子。
黄白二鬼形影不离，白鬼在此，那......
果不其然，一个冷脸男子正坐在旁侧擦着手中长剑。
似是察觉到少年的目光，黄鬼手中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说道，“莫误会，我们只是听到城门处有声响，看到你时顺手搭了把手罢了。”
许心安感受了一下身体的伤势，咬牙爬起，拱了拱手，沙哑道，“多谢。”
白鬼问道，“你是怎么落得这身伤？”
许心安脸微微发红，“想要出城，哪晓得外面布了结界，一时不查，撞了上去......”
白鬼又道，“不是告诉过你，城门已经关了吗？”
许心安心中无比尬尴，想要辩清又实在拉不下那个脸面，只好转问道，“城门既关，两位恩公不着急吗？”
二鬼听到他的称呼后，脸色变得无比怪异，“我们着什么急？”
许心安疑惑道，“我看恩公杀那宋国的暗探，定是为朝廷效力，若是宋国攻进来，二位不怕有什么麻烦吗......”
名为白鬼的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脸，“小道士，你是在为我们着想吗？”
许心安挤了个笑容，“我原本与二位仅仅只是萍水相逢，但你们却两次助我脱困。此等大恩大德，我早已将二位视作我的恩公了。”
白鬼眼中异色更浓，“小家伙，你真不知道我们二人的名号？”
许心安愧疚地拱了拱手，“在下初次下山，尚未知人间事。”
一直默然不语的黄鬼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随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知是自嘲还是叹息。
“你想多了，我们只是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罢了，宋国攻进来也没甚干系，不过就是换了个卖家。”
许心安瞪大眼睛，“你们杀了人家的人，人家不找你们就万幸了，怎么可能还和你们做买卖？”
黄鬼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搀着身旁的女子站起身来。
许心安心下一动，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白鬼瞥了一眼，眼睛眯成月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许心安急道，“以后我该怎么找到你们？”
“找我们做什么？”
不待少年回话，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子却抿嘴一笑，转过身去。
亭外黑云如山，摇摇欲坠，两位来自他乡的年轻杀手走在风中，衣袂飘飘，宛若仙人，把那亭中的少年看呆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