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刻意加重了读音:“厉害的‘厉’,凌厉的‘凌’!我靠,这名字,听着就不好惹啊!你说,一个女孩子,长得跟天仙似的,怎么取个这么煞气十足的名字?”
吴铭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厉凌。
确实比“月曦”那个代号,更符合她此刻所展现出的、那种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锐气质。
就在这时,一直指挥着手下的韩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吴铭。当他看到吴铭还是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个破旧的背包,手里提着个廉价的塑料袋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像一只炫耀羽毛的孔雀,居高临下地看着吴铭,嗤笑道:“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穷鬼’大学生啊。怎么,真打算穿着这身去沙漠里搞‘学术研究’?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就你这身板,别说沙蛇了,估计一阵风就能给你吹跑了。到时候死在里面,还得我们费工夫给你收尸,晦气!”
他身后的两名保镖也跟着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充满了恶意。
吴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甚至没有去看韩明一眼,只是低头整理着李宁给他的那个塑料袋,将矿泉水和面包重新摆放了一下位置,仿佛韩明就是一团会发声的空气。
这份极致的无视,再次点燃了韩明的怒火。在韩明的人生字典里,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彻底地蔑视他。他脸色一沉,正要发作,一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韩明,时间到了。”
厉凌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平板电脑,走了过来。她的目光从吴铭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只是平静地对韩明说道:“所有设备检查完毕,可以出发了。”
“出发?不急这一时!”韩明被吴铭的态度激得怒火中烧,指着吴铭对厉凌说道,“厉凌,我不管你昨天怎么想的,今天我必须把话说明白!我们的行动何等重要,我不能容忍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穷酸小子跟着我们!他要是半路出了什么事,或者泄露了我们的行踪,这个责任谁来负?!”
厉凌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但她还没开口,另一个清脆而干练的女声就插了进来。
“韩少,恐怕我们现在必须出发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同样深灰色防护服,但身材略显娇小的女子快步从旅行社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五官清秀,眼神明亮,脸上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微笑,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她手中拿着一个卫星电话,对厉凌微微点头示意后,转向众人,语速极快地汇报道:“刚刚接到最新的气象预警,受高空槽东移影响,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将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迎来一次大规模的强沙尘暴,风力预计在9到10级,局部地区可能出现‘黑风’。我们必须在十二点之前,赶到前方一百二十公里处的K-7小型补给站进行规避,否则一旦被卷入风暴,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短发女子,正是这支队伍里的另一名技术人员,蓝雨。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韩明所有的火气。
泄露行踪?死人?跟可能将两辆重型越野车都掀翻的“黑风”比起来,这些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韩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然狂妄,却不愚蠢。他很清楚“黑风”意味着什么,那是能见度为零,连天地都分不清的死亡风暴。
“那还愣着干什么!上车!马上走!”韩明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然后第一个钻进了那辆更加庞大的福特猛禽里。
蓝雨看着他那副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又恢复了专业的神情。她走到吴铭和李宁面前,公式化地安排道:“李宁,你跟我们到前面的沙漠入口关卡,办完进出手续你就可以回去了。吴铭先生,你和李宁先坐到牧马人的最后一排。按照协议,我们会在K-7补给站让你下车。有问题吗?”
她的安排清晰、果断,完全掌控了局面。
“没……没问题!”李宁连连点头,他也被那“黑风”吓得不轻。
吴铭则更是无所谓,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蓝雨不再多言,转身坐进了牧马人的副驾驶位。厉凌深深地看了吴铭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警告他不要惹麻烦,然后便拉开车门,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驾驶位上,是那个一直沉默寡言、戴着眼镜的技术员。
吴铭和李宁只好拉开最后一排的车门,挤了进去。最后一排空间狭小,几乎是紧贴着后备箱的各种设备。
“轰——”
“轰——”
两辆钢铁猛兽的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福特猛禽一马当先,冲出了停车场,黑色的牧马人紧随其后。车队卷起一阵尘土,迅速驶离了西疆市,向着那片无垠的黄色地平线疾驰而去。
车子一旦开动,车厢内的气氛便陷入了一种职业化的沉默。前排的蓝雨和司机偶尔会用专业的术语低声交流几句路况和设备数据,而坐在吴铭身边的厉凌,则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入定了一般。
但吴铭的精神力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看似放松的身体下,肌肉、血液、心跳、呼吸,都处在一种频率极低的、完美的节能状态,像一头正在假寐的雌豹,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这个女人,绝对是顶级的高手,她对自身的控制,已经超越了常人的范畴。
李宁显然不适应这种压抑的气氛,他如坐针毡,扭动了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吴铭耳边再次叮嘱道:
“大哥,你听我一句劝。一会儿到了那个K-7补给站,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那儿。千万,千万别再往里走了!我听我们经理说过,那个补给站,就是官方划定的安全区的最远边界了。过了那儿,手机彻底没信号,连卫星电话都时有时无,救援队都不愿意进去。那地方,才是真正的‘死亡之海’!”
他脸上满是真诚的担忧,显然昨晚莫老的故事,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昨天那个莫老头说的沙蛇,还有什么‘月亮湾’,都在那条线里面!那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去的地方!你那个……那个毕业论文,随便在补给站附近采点样,拍几张照片,回去足够交差了!真的,大哥,命比什么都重要!”
吴铭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真切关心,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离去的父亲,这还是第一个如此真心实意为他着想的人。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拍了拍李宁的肩膀,同样低声回了两个字:“放心。”
这简单的两个字,配上他平静而自信的眼神,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李宁焦躁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着吴-a那双深邃的眼睛,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把话咽了回去。
车队在荒凉的戈壁公路上飞驰了一个多小时,窗外的景色从稀疏的红柳和骆驼刺,逐渐变成了单调的、一望无际的沙地。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哨站。
几排平房,一个高高的瞭望塔,两道升降式的栏杆,以及几名荷枪实弹、皮肤被晒得黝黑的边防武警。这里,就是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核心区的最后一个关卡。
车辆停稳,蓝雨回头对李宁说道:“手续,快点。”
“哎,好嘞!”李宁如蒙大赦,连忙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拿着一叠文件小跑着冲向了哨卡的办公室。
等待的时间里,车内依旧一片死寂。韩明那辆车里的人都没有下来,显然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吴铭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方。在这里,天空似乎变得更蓝,也更低,无尽的黄沙在烈日下蒸腾着扭曲的空气,一直延伸到天际。一股苍凉、宏大、原始而又充满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股气息,让他脑海深处的“神庭”微微一颤,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和渴望。
他知道,他来对地方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李宁办完了所有手续,一路小跑着回来。他没有上车,而是敲了敲吴铭这边的车窗。
吴铭降下车窗。
李宁的脸上被晒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珠。他把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用力塞进吴铭手里,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哥,我就送到这儿了!后面的路,我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千万,千万要保重!要是……要是你改变主意了,就在补给站等下一批出来的车,或者给旅行社打电话,我们派人去接你!”
说完,他看着吴铭,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郑重和一丝不舍。
“多谢。”吴铭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别客气!你是我财神爷嘛!”李宁咧嘴一笑,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退后两步,对着车子用力挥了挥手。
栏杆缓缓升起,司机一脚油门,牧马人平稳地驶过关卡,将李宁的身影和他身后的那个文明世界最后的哨站,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车子彻底驶离了公路,进入了没有道路的纯沙地。司机的技术极好,方向盘在他手中不断微调,车辆如同在波浪上滑行的快艇,灵巧地绕过一个个沙丘和凹陷。尽管如此,车身依旧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车内的气氛,在李宁离开后,变得更加冷冽。
坐在副驾驶的蓝雨,忽然回过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吴铭,像是要最后确认一遍。
“吴先生,我再跟你确认一次。我们的协议,是在K-7补给站终止。我们会将你安全送达,并提供足够你支撑三天的基本饮水和食物。之后,你的任何行动,都与我们无关,你的生死,我们概不负责。你是否清楚并同意?”
她的语气,冰冷、正式,不带丝毫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法律文件。
吴铭甚至懒得睁开眼睛,只是靠在座位上,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这份近乎于傲慢的淡定,让蓝雨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坐在吴铭身边的厉凌,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蓝雨,专心看路。”
“是。”蓝雨立刻闭上了嘴,恭敬地应了一声,转回头去,再也没有看过吴铭一眼。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轮胎碾过沙地的“沙沙”声。
颠簸越来越剧烈,车子时而被抛上沙丘的顶端,时而又猛地冲入低谷,失重感不断传来。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无异于一种折磨。
然而,吴-a却在这种剧烈的颠簸中,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他将头轻轻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他看似睡着了。
但在外人无法察觉的精神世界里,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活跃。他的精神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巨大而又细密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他不再去刻意感知车内的几个人,而是将全部的“触角”,都伸向了这片广袤无垠的沙漠。
他“听”到了风拂过沙丘顶端时,带起的每一粒沙尘的低语。
他“看”到了地表之下,那些顽强的沙生植物的根系,是如何在黑暗中绝望而又固执地寻找着微不足道的水分。
他“闻”到了空气中,除了沙尘的干燥味道外,还夹杂着的一种极其微弱的、属于金属和矿物的咸腥气息。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实践莫老的那句忠告——“别用眼睛去看,要用你的直觉去找”。
他的精神力,不再追求对每一个细节的掌控,而是像水一样,融入到这片沙漠的“势”中。他去感受这片天地间流淌着的、无形的能量脉络。哪里是死寂的,哪里又潜藏着生机;哪里的能量是平稳的,哪里的能量又出现了“不自然”的涟-漪。
时间,就在这种奇妙的“冥想”中飞速流逝。
吴铭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勾起。
沙蛇么?
他很期待,与这片“死亡之海”真正的主人,来一场别开生面的会面。
而那个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那个被磅礴地气和皎洁月华所笼罩的神秘之地,也在这片无形的感知网络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