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幸好,她回来了
“Miss夏,please帮我拿一下盘子。”
倪树森光着膀子,正奋力地拿刀切着猪肉。
“我说你怎么不把衣服穿上啊,也不怕感冒,”夏疏桐在厨房里找了盘子递过来,详装生气,“若是感冒了,我可没钱给你治病哦,然后……”
“把我扔在美国,自生自灭。”倪树森没好气地接过话,他一边熟练地装好肉,一边吐槽道,“你怎么总是用这种毫无杀伤力的话来恐吓我啊?”
夏疏桐再次把毫无杀伤力的瞪眼赠与他,倪树森则悠悠地竖起了右手中指。
电话铃声响起,夏疏桐挑挑眉,“哈,总算是有人找我聊聊天啦,哎呀,朋友的电话毕竟不能随便挂嘛,那今天的晚餐就交给我们的倪同学啦。”
说罢去洗手,转身朝他甜甜的一笑,脚步轻盈地跑向房间。
倪树森愣了愣,面上依旧表情不变,心里却好像有什么扎根滋生了。
等她看到屏幕的那个备注,她瞬间冷静下来,接通,“爸。”
倪树森做好了几道菜,仍不见她出来,房间里也没传来说话声,他有些忧心地跑了过去,“夏疏桐,你在做什么呢?”
房间里,夏疏桐愣愣地站着,还维持着挂电话的姿势,偏过头看他时,脸上布满了泪痕。
“树森,我妈妈……住院了,是癌症晚期……”
这个消息炸得他耳朵轰鸣,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他赶紧冲过去抱住她,“疏桐……”
“我们回去吧。”
枯燥的时光过得格外漫长,距离夏疏桐离开W市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这六十天里,方世南从一开始疯狂地给她发短信打电话,到之后的不了了之。他知道,那么多消息都石沉大海,足以看出她要远离他的决心。
怎么又想起她了?方世南又着手收拾自己的课程资料。
这两个月来,家中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方松的公司面临负债危机,袁心柔也因身体原因住进了医院。作为家中唯一的支柱,他能做的绝不是在父亲背后冷眼看着。
周六周日白天,通过同学的介绍,他给一些学钢琴的孩子当家教,晚上,他就跑去打零工做兼职。
有时候他也会看着自己的手背面白嫩指节分明,反面掌心新茧旧茧密布。
他又想起那句话:随心所欲是种境界,但很多事还没到你随心所欲的时候,就必须低头。
有些事,真的必须得学会低头。
铃声响起,方世南连忙打开手机接通,“喂?”
“世南,去医院看看你袁姨,我现在忙得脱不开身。”方松的电话里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似乎在争吵些什么。
“嗯,爸……”方世南犹豫着开口,“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没什么的,只是小问题。”方松的声音听起来心情愉悦,看来方世南是真的长大了。
今天是照例来医院查看袁心柔情况的一天,方世南在家里煮了锅粥,又在楼下超市买了些水果,准备一起带过去。
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挥散的气味,分明是炎夏时节,过道里却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阴冷的风。
小时候母亲生了病,也是一直住在医院里,经常探望便习惯了这味道,只是现在,那气味倒让他万分不适应。他好在事先问过病房号,方世南没耽搁多久就找到了。
病房是高档的VIP病房,方松如今虽负债累累,却坚持让自己的妻子受到优良的医疗条件。
他走上前,正要敲门而入,房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我知道了妈,我一会儿回去看看就走了。”少女特有的轻柔的声音,令他心神恍惚,下一秒,门被推开了。
双目相视的那一刻,夏疏桐惊得说不出话,木头一般地保持着推门的动作。
方世南见到了他日日夜夜心念的人儿,只是,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倪树森!
“你这家伙!”方世南攥把手中的东西,冲上去揪着倪树森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
方世南所有的理智在看到倪树森时全然抛下。若不是他,夏疏桐怎会抛弃家人,怎会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两个月?他追问着父亲,渴求得到一个答案,方松却怎么也不松口,将他安排在机场的人看到的告诉了他。
看来他放了手是为了成全她啊。
“世南!”夏疏桐回过神来,眼里已有泪珠在打转。
“你别喊我!”方世南红了眼眶朝她嘶吼着,“夏疏桐,你为了他连我也要抛下了吗?我们六年的感情你就如同一张薄纸吗?!”
“世南,你们这是?”袁心柔看这三人说话间已有剑拨弩张的势头,不忍开口。
“阿姨,夏疏桐的弟弟待客之道不太正确呢。”倪树森笑着,眼底却是冰冷的。他就站着不动,他倒很想知道方世南敢不敢动手。
夏疏桐不想把所有事都让母亲知道,她很快地平复了心情,走上前将他们俩分开:“都出去吧,我妈需要静养。”
方世南松了手,不咸不淡地道:“对不起。”话是对袁心柔说的,说罢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倪树森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子,冷笑着离开,他倪树森什么恶劣性子的人没见过?在他眼里,方世南就是个纸糊的凶脸老虎,没什么威胁。
“回去吧。”夏疏桐对倪树森说,挽着他的手臂正欲离开。
“等等”方世南伸出一只手拦住夏疏桐,“这两个月为什么要去美国?”为什么都不和他说一声,知不知道他那天差点失了理智,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他就要以为夏疏桐是真的要永远离开他了。
幸好,她回来了。他真的想认错了,之前不该放手,他是真的不能离开她。
“与你何干?”倪树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手掌传过来的力度让他不禁皱了眉。
方世南迅速抽回手,怒眼瞪向笑容不羁的那人,“那你觉得你又有什么资格问呢?”
倪树森轻轻一笑,“那我的身份可不比方少爷。”
“只是一点,方少爷得记清楚了,”他走到方世南身侧,附耳低语,“以后站在疏桐身边陪她的人,只有我。”
“你!”方世南立马回头,与他面对面地相视着,两人的眼中都藏着深不见底的怒火,看上去随时都能掐架。
“行了,我们走吧。”
夏疏桐垂下头,轻声说着,先行离开,倪树森收了笑,冷冽的目光扫过他一眼,一边轻声抱怨道“疏桐你慢点呀”一边快步跟上。
方世南的拳头紧紧握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并肩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夏疏桐和倪树森在处理好学校方面的事情后,一同参加了全国高考。
夏疏桐的学籍是由方松作为委托人督学的,本是要转学美国,后来却因母亲身体原因不得不再次把学籍加入原学校,以休学两个月的理由再次入学。而倪树森的家属则并不知情,他私自离校,被记为旷课两个月,好在他父亲与校长是私交,便也不算什么大事。
方松的公司的情况有所好转,再加上方世南经常演出,夏疏桐姐弟俩做家教打零工,除去为袁心柔支付的医疗费用,所挣的钱能补上一些公司的债务。
夏疏桐为了母亲,一有空就来医院探望,本以为她的身体能坚持得更久,可是袁心柔直挺过了半年。
那天晚上,夏疏桐见了袁心柔最后一面。她记忆中的母亲温柔却强大,与酗酒的父亲离婚后强行要回自己的抚养权,一直用变弱的身子照顾养育着她。当母亲嫁入方家后,她以为母亲不仅遇上余生对的人而且不再为她的事操劳,却没想到母亲的身体早已疲劳过度落了病根。
方家暂时度过了劫难,却又要马上面临悲痛。
在母亲葬礼上,夏疏桐一袭黑裙,麻木地站在家门口,如机械人一般摆动着四肢招待着每一位来宾,脸上也平淡得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偶尔才会把视线转向阴沉沉的天空,或许,他觉得袁阿姨此时应该在天上看着她吧。
倪家的轿车停在了方家院前,方世南在大门处接待着,远远就看到夏疏桐从院子里朝外走过去。而下车的,正是身穿正装的倪树森。
当俊朗帅气的倪树森搂着纤瘦清秀的夏疏桐走过方世南身边时,他才清楚自己与她的感情肤浅得如同薄纸。
从九岁好感,到十二岁的爱慕,再到十八岁的相恋六年的感情,在她眼里,真的是随手可抛的吗?
姐姐?难道她真的要这么狠心,连一点点余地也不肯留吗?他不知道这样的塑料姐弟关系会维持多久,可是没有她,一切都索然无味。
他愣着,目光直接定在他们身上。
“今日的事,别太操劳了。”他听倪树森挽着夏疏桐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她低语道。
夏疏桐不咸不淡地眨了眨眼,像是路过了外人,头都没偏一下。
两个人擦肩而过。方世南的胸口闷得特别痛,像是被困在湖底无法呼吸。
夏疏桐是回来了,可是爱他的夏疏桐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仍记得每一年,他们的烟花都会布满这个院子里的星空。记忆里,那时的他身后有家,身边有她。
如今,他只剩自己和父亲一心为他铺就的名声了。
待葬礼结束,夏疏桐再次和倪树森一同回了美国,他们如今申请了大学,可以直接报考就读。
尘埃落定,他和夏疏桐终归不是一路人,于是他安心学习,把自己埋在生活之下,只要不去想她便足够了。
这五年来夏疏桐经历了什么他真的一概不知,他知道的,只有自己每日每夜的强迫性想法,强迫自己一旦想她便是想到她抛弃自己的结局。
越想她,越恨她。
音乐结束,方世南站起身谢幕。
一周后,他的父亲被航空公司通知家属殉难的消息。原来演出的第二天,夏疏桐乘坐飞往美国的飞机遇上事故,遭遇空难,机身残骸在美国的某个州中。
“夏疏桐,你才是骗子。”
烟花再次点燃,随他同赏的那人,却迟迟未来。或许,再也不会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