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胖子带着那两万多府兵再次回到隘口时，之前留下来守住隘口的三千多人已经战死了接近一半。这短短的时间伤亡就如此之大是胖子没有想到的。
以往作战的经验来看，北元很少如此玩命的进攻。他们要么见事不可为，立马后撤，要么就慢慢游击，消耗敌人。就如同他们崇拜的草原狼一样。
可今天北元却不要命似的一直在发动进攻，前面的人战死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再死再上，只有等双方的尸体越堆越高，影响进攻时，北元人才会停下来，拖走自己人的尸体，这时大乾的守军也会默契的停止反击。也开始带下伤员，收敛战死之人的尸身。只有这个时候，双方才能够短暂的休整一下。
可这时间太短了，短的让这三千人一直在苦苦支撑着，就连那九个原黑旗军的校尉，也已经战死了四人。现在就连很多活下来，等着一会前面扛不住了上去换防的士兵，其实也是全身带伤。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多时辰了，北元人如今还在不停的猛攻。
被胖子重新激发了血性而赶来的府兵们，站在隘口外面，耳旁全是如今还在隘口里互相厮杀的凄厉呼喊，眼前也都是那些已经战死，或是断手断脚的士兵。
许多年轻的士兵，看见这一幕，刚才还豪情壮志的他们，也开始呕吐起来，内心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不过让胖子庆幸的是，朱恒给他留下来的这三万人里，有许多经历过大乾开国战争的老兵。在军队里混了几十年，却没混来个一官半职，却还能继续呆下去的兵。通常都是没有靠山，但却最知道在战场上该做什么的兵。
有他们在，自己也就不怕那些年轻的新兵被如此血腥的场面吓破胆而不敢对敌。
果然，在那些老兵不断的鼓舞和带动下，那些第一次真正上战场杀敌的新兵们，脸色也开始慢慢的好了起来。虽然手依然还在发抖，不过总归是能把刀给握住了。待会到了隘口，他们只需要向前方砍出第一刀，让刀口染上新鲜的血液。那这场毫无战术要求的隘口攻防战，新兵和老兵们的区别也就不大了。
胖子简单的安排了下，就再分出三千人进了隘口，把如今还在里面的一千多人给换了出来，这三千人里他安排了至少一半的老兵进去。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天黑了，天黑后，隘口里就打不起来了，所以他今天就只打算用这三千人了。他要让那些还在怀疑自己能不能赢的士兵们看见，三千人就能挡住数十万北元军一天的进攻。那他们三万人齐心协力，把北元主力拦在这隘口背面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而之所以安排这么多老兵，就是因为他也是老兵。他知道，还继续留在军队里，而不是领上一笔钱退伍回家的人，要么就是混不吝的狠角色，要么就是和自己一样，还想继续在军队中获得荣誉，光荣回家的人。无论是哪种人，这种死战，都是最好用的人。
如今人手多了，胖子的底气也就更足了，之前他把三千人分成九队，这次他只分成了五队。虽然隘口处，最宽的地方也最多让两三百人一字排开。可后面的人多了，前面的人能得到更多的保护，最重要的是，那些胆小的想退，也无路可退了。他们得和那些不要命的一起拼命杀敌，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接下来，双方军队就在这狭窄的隘口里开始了更惨烈的互相厮杀。后面的人挤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用刀枪和对面的人互相捅杀。有些时候双方都已经挨到脸贴着脸，根本无法分开，更别说挥动兵器了。
很多人干脆就丢掉兵器，用牙齿去咬敌人，用手去掐敌人。打到这份上，双方的士兵心里也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活下来，就只能拼命杀死一个接着一个出现的敌人，每杀死一个你就能多喘一口气。然后等到尸体再次堆积成山时，两边就会分开。然后就会有下一队士兵将你换下。这样，你就又能多活一会，活到下次再轮到你上的时候。
当大乾这边再次进去的三千人又死了一大半以后，太阳也终于落山了，被野狼岭包围的隘口，也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乌黑一片，北元那不要命的进攻，也终于停了下来。
如胖子所愿，当他把两个时辰故意说成一整天，然后用来鼓舞那些明天将会前往隘口的士兵时，那些人又恢复了充满希望的眼神。他们又开始相信，只要再守住野狼岭一两天，自己就能成为大乾的英雄了。
士兵们的眼神让胖子很满意，哪怕被退下来的几个老兵因为一直没等来新援，而狠狠的把他给锤了一顿，可他还是很满意。所以他带着何尧正在给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兵一个一个的记录军功。
他说，等他们活着回去了，这个本子里记载的，就会是大家的面子和银子。大把的面子和银子，足够子孙一直荣耀的面子，足够成为富家翁的银子。这让想继续锤他的老兵们，终于也很满意了。
等记录完这些后，胖子和何尧再带着一千人回到了隘口里，今晚由他来警戒，避免北元夜袭，明早也将由他站在最前面，挡住北元的第一波进攻。
到了隘口里，胖子见四下无人了，便对何尧问道“算账的，你替我算算，咱们还能撑多久？”
“今天两个多时辰就战死三千多人，而且人人带伤。明天天亮后，剩下的两万人都得来这死过一回。那时候才知道我们还能守多久，我估计最多两天吧。”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胖子还是听出了何尧的语气很沉重，两天，两天后自己能等来第一批回来的北征军的支援吗？如果这时有人在北元的背后发动进攻，自己这隘口守起来也就没这么大的压力了。不过这的确也就只能想想了，至少现在，隘口北面的北元大军一直很安静，那证明他们并没有受到攻击。
不过能想想自然也是好的，一直这么紧张，胖子也受不了，所以胖子觉得不妨想的更大胆点“娘的，要是大将军带着我们五万黑旗军在这。早杀出去把北元兵杀的七零八落，跪地求然了。”
胖子说完幻想后，听见了何尧的一声轻笑，然后听见他说。
“你也就想想他们跪地求然吧，不说如今没有大将军和黑旗军弟兄们，就算如你所愿都在这，咱们杀出去后也只能继续逃命打游击。今天北元的异样你没发现？拼了命的想拿下这隘口，过去你见过北元兵这么玩命过吗？而且从今天那两个时辰，我就没见他们换过同一批人上来，我估计隘口外面远不止二三十万，很可能北元所有的兵马都到了外面，别说我们这两三万人，五万黑旗军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胖子还是相信何尧的估计的，不过都打到这份上了，也不可能再撤了，只能低声骂到。
“这北元的统帅是吃屎狗吗？一反常态的猛攻，何况我们这三万人又没去他们家抢东西，何德何能把他们都给引过来了。”
“很简单，北元想一鼓作气拿下我们，然后封住野狼岭，让草原里散落四处的征北军没有物资补给的绕远路回北境，那样他们不但能即刻分兵拿下如今无人防守的北境，还能把所有征北军全给杀死在草原中。到时候，大乾要么不管不顾的倾尽国力和他们在北境决一死战，谁赢谁得天下。要么就放弃北境，再给北元几年修养生息的机会。不管哪种结果对他们来说都能接受。而且我提醒你，你骂他们是吃屎狗，那只是代表你是屎，我可不是。”
胖子被何尧的最后一句话给呛的咳出了声，然后笑骂道“瞧你那斤斤计较的小气样子。”
“你看得见我吗？”
再次被呛的无话可说的胖子，只能赶忙转移话题问道“征北军可有七十万，肯定比他们的人多多了，到时候全部回撤，他们又能守得住野狼岭？”
“我说胖子，你白天鼓动士兵的聪明劲哪去了？这次进入草原发生的一切，很明显就是北元设下的套。人家早就等着我们钻进来了。古安国在的话还好些，他虽然贪财好色，可还是有统兵之能。那朱恒，你认为他就算知道如今野狼岭告急，等他把各部组织起来得多少天以后了？何况我估计，朱恒很可能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被他们抓了，所以他们才敢倾尽全力来野狼岭一战。”
“哎，被你说的我都没信心了，和你聊天真累，我睡会，你盯着，困了叫我。”说完胖子就准备靠在一旁休息一下，今天一整天确实太累了。
不过何尧却没停止聊天的意思，而是说道。
“胖子，如今还继续留在草原，就是必死之局了。如果我们现在趁着天黑撤出隘口，然后由我带上三千人拦住他们几个事成，你把兵马带回北境，咱们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算账的，刚还说你聪明呢，这会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就算要断后，那也一定是我。咱黑旗军没有主将逃命，副将断后的说法。”
何尧好像知道这个答案一般，稍微犹豫一会，说道。
“那好，那我先带着他们回北境，明早你只要撑住两个时辰，如若还活着，也想办法逃命吧，到时候往草原深处逃，单枪匹马走西川走廊，活着回去的机会就更大些。”
何尧说完后，久久的等不来胖子的回答，他不知道胖子现在满脸的失望之色。他觉得算账的好像变了，变的像个懦夫了。刚才还中气十足，即便知道情势不容乐观，却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的胖子声音低沉的说道。
“算账的，我不会逃，而你也带不走他们。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变的太突然了。你一定知道，草原深处还有七十万大军，这是北境的全部兵马，也是大乾过半数的兵力了。他们撤不回来，我们回去了也守不住北境。所以我必须拼死守住这接应他们，守住这北境最后的希望。我不信这个账你不会算，不过你若是觉得死在这不值，你可以先走，然后去找大将军回来替我们报仇。”
黑暗中何尧惊的目瞪口呆，两人相识二十几年了，胖子带兵上确实是把好手，可每逢大事，他都是那个最没主意的人。不知为何今日他会如此有主见。良久，何尧叹了口气说道。
“万幸你没认为我是怕死，而是觉得我认为死在这不值。好吧，我俩就一起死在这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隘口外的北元军又吹起了进攻的号角，号角声惊醒了刚睡了半柱香的胖子。他赶忙起身，开始组织士兵开始作战。
胖子知道又是一天更残酷的对杀了，不过当后续的军队上来换下胖子他们后，胖子才发现，今天北元攻的更猛了。他们甚至不再将尸体带走处理，而是随意的就丢在两旁，只要能站人，他们的进攻就不断。
这样让胖子连缓口气修整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有不停的往隘口里派人填补缺口，到了下午，双方死人的速度明显也开始增加起来。而大乾的防线也已经被推后了数十米，立南面的出口越来越近了。
不过真正意义上的一整天厮杀，也让大乾守军们杀红了眼，即便那些年轻的士兵，在看见身边战友不停的战死之后，也已经忘记了害怕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大乾的军人们此刻脑海里再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想法，也不再算计着立功受赏后是该多娶几个妻妾，还是多买几亩良田，他们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些该死的北元人拦在野狼岭里面。
为什么要拦，应该怎么拦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自己活着让北元人过去了，那那些早前还和自己开着玩笑甚至拳脚相向的人，不就白死了？他们不能白死。
所以眼看北元军离南面隘口越来越近时，那个之前被老李头说想加入黑旗军的二狗子，把本来用作最后一道防线的火油倒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向着挤成一堆的北元军冲了过去，快靠近时，他点燃了身上的火油，不过他并没扑进人群，他被几支长枪戳死在北元军的一步之前，他太势单力薄了，根本冲不进去。
不过一个人冲不进去，那十个人，五十个人，一百个人呢？已经死了的二狗子身上的大火还没停，接着就出现了第二把火，第三把火。然后上百把你都不知道名字，却用生命燃烧的烈火，扑向了北元军。
大火不会分辨你是北元人，还是大乾人，只要挨着了，那都是一样的无情，指挥着这几百人防守的一名黑旗军校尉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通红，大声骂到。
“娘的，之前是老子错了，诸位府兵兄弟，你们不输我黑旗军。”
说完，他也用火油点燃了自己，冲向了进攻的北元军。
大乾军终于又多守住了一天，那些已经分不出是北元还是大乾，不停燃烧的士兵躯体筑成的火墙让他们又多守住了一天。
到了晚上，今晚没有继续守夜的胖子看着草原上满天的星光，他在想远方的家人，他觉得家人们应该也能和自己看见同一片星空吧。这也许是自己活着时离他们最近的方式了。
正当宋波思念家人时，何尧走了过来。当决定陪着胖子留下来后，这个算账的好像也轻松了很多，不再没事就皱着眉头。即便今天打的无比惨烈，但何尧还是开起来胖子的玩笑。
“胖子，又在思春了？别担心，等回了大乾，我请你去飘香楼好好喝上一顿花酒。”
胖子却没回应他的玩笑，而是再次问道。
“算账的，你算算我们还能回的去吗？两天的时间，足够离我们近的其它军队撤回了。可却没任何动静，看来那些送信的，没一个把消息给送了出去。”
“尽人事听天命吧。你不听我的，决定留下来死守野狼岭那天，应该就想到了这种结果。”
“既然如此，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希望以后大乾的史官们，少骂我胖子几句。”
胖子说完，就走到了战鼓旁，又一次擂鼓召集众将士。这次不同于上次，宋波只擂鼓一次，除了今晚在隘口守夜的，几乎所有能动的士兵就已经到齐待命了。
这两天的血战下来，大家都打内心里佩服起了这个胖子，在他们心中，已经认定胖子就是自己的将军了，所以大家都来了。而能这么快来的原因是，今天一战过后，两万多人，如今能动的，就只剩下了这七千人。
胖子借着火光看了眼这群大乾的将士，心中除了愧疚，更多的却是自豪。
“诸位，是我胖子食言了。看情况，我没法带着各位活着回大乾当那天下第一军了。我向各位赔罪了，也谢谢各位这两天陪着我打了一次比在黑旗军时更过瘾的仗。我的名字叫宋波，大家记住了，来世咱们再做同袍。”
说完，胖子就要对着众人跪下去，这时一个站在前排的府兵校尉，上去一把扶住他说道。
“胖子，别跟这矫情了，，黑旗军这天下第一军的名号哪这么好接。我们是贪财，可大乾军人不怕死。这几天，我们打的也过瘾，是吧，兄弟们。”
这个大乾府兵校尉，也不再叫宋波宋将军了，而是学着黑旗军叫他胖子。府兵校尉说完，人群中也响起了一阵附和之声，仗没打好被冯天恩骂时都没哭过的胖子，这次哭了，他哽咽着说道。
“我胖子不会说话，我只想告诉各位，你们让我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