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大人果然手眼通天，冯某这才刚进城，就找上门来了。冯某未经许可就提前入京，还请宰相大人恕罪。”

冯天恩一身笔挺的站在门后，嘴里说着请恕罪，可脸上看不出任何请罪的意思，连请杨辅进门的意思都没有。

“大将军说笑了，如果杨某算手眼通天，那这京城里通天的人可太多了。知道大将军进京的可远不止杨某一人啊。”

杨辅没把冯天恩的请罪当回事，也没在意冯天恩没请自己进门，随意的站在门口，笑着打趣道。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但敢不敢亲自登门向将军问好，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是谁都像杨某这般光明磊落的。”

“若真是这般光明磊落，宰相大人此刻不是应该痛斥冯某不顾朝廷法度，然后向圣上举报冯某私自进京吗？”

“杨某说过，大将军进京，还有很多人知道，这很多人中自然也包括圣上。何况召大将军进京参与国宴的圣旨上只写明了参宴时间，未要求进京时间，所以大将军也不必介怀这些小事了。大将军真不准备请老夫进去坐坐？”

话说到这，冯天恩也就只能请杨辅进门了。“说了这么久，还未请丞相进屋，是冯某怠慢了。请进，冯宸，给宰相大人沏杯茶。”

“爹，我第一次进京，准备去看下京城的繁华。茶，还是请大乾丞相自己倒吧。”

说完冯宸转身就出门而去，走到门口，看见杨辅的一干随从，也不知对谁说道“儿子都准备走了，狗还站在门口干嘛。”然后便离开了客栈。

听见冯宸的话，杨辅失笑出声，随后吩咐道“有大乾战神在此，任何宵小都没办法威胁我的。我知道对面那家馆子不错，你们去对面随便吃点吧。”

说完又笑着对冯天恩说道“果然虎父无犬子，看见令郎，老夫仿佛就看见了当年那个整天跟在先皇身边，要战打要军功的少年大将军了。”

冯天恩接过杨辅的话头，平静的说道“杨辅，既然说起先皇，有些话我就提前说了。你提早退位让贤，于你于大乾都好。也不负先皇的圣恩。我提前进京的目的，别人不知道，但我相信你杨辅肯定知道，我就是提前进京来见你的。杨辅，是时候还政于朝了。”

冯天恩如此说，杨辅也收起笑容，认真说道

“我今日来，真的只是想单纯的来看看你，和你聊聊天。如今这朝堂，能聊天的老伙计不多了。我也不怕你怪我当年把你调离朝堂中枢，因为我知道你宁愿在军营风餐露宿，也不愿参与朝中这些龌蹉。所以，今日我们不谈朝廷，只是故友叙旧，就和当年还年轻的你我跟在先皇身后，各自说着自己的理想抱负一样。”

冯天恩却好像不领情，质问道“可现在你还记得当年自己抱负吗？让天下再无兵戈扰攘，让天下再无白骨露野，让天下再无穷苦之人。你还记得当年站在先皇行帐前，还是个落魄书生的你，说的这些话吗？”

“大乾境内近二十年无战争，大乾百姓十五年未加赋增税。大乾国库现在能支撑五年五十万大军的粮草供应，如果加上各州粮库，这个数字是八年。难道我没做到当年说的话吗？”

“那离不开当今圣上的英明贤能，离不开圣上对你充分的信任。但你却辜负了先皇，辜负了圣上。现在的大乾早已被你们相党弄的外强中干。百姓不增赋税？可肥的是你们相党和门阀。能支撑五十万大军？大乾现在可还有能战之兵？”

听完冯天恩的反驳，杨辅不急反笑“圣上？哈哈哈哈，如果不是圣上，今日你见了我，也许还愿意再叫我一声臭读书的。”

“杨辅，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忘记了年轻的自己，我没想到，你不止是忘记，而是与年轻的自己完全切割。当年那个敢只身前往南蛮四国，口舌如簧让南蛮四国分崩离析的杨辅，如今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了。”

“认错？我有何错？因为圣上不上朝是我的错？太平元年一整年里，我有大半年是跪在太元殿门口。可我还是求不来大乾的皇上上朝理政。一离开皇宫，那些被改革侵害利益的门阀贵族，天天都在逼我。”

“所以你就变成了他们？”冯天恩问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始终记得我是大乾的丞相，而不是如他们那样，觉得自己就是大乾。”

“朝堂上，六部里，州府中，哪儿没有你这个丞相大人的自己人？你桃李满天下我理解，可其中有那么多人贪赃枉法，你何时制止过？你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当初为了配合圣上的改革，我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圣上不上朝后，我又变成了无依无靠的落魄书生，我没有皇城中当着皇后或者贵妃的姐妹姨婶。在朝堂上，州府里没有出自同一个宗族的叔伯兄弟。唯一有的那几个门生，也被我调去了大乾最苦最远的地方任职。所以我只有接纳他们，才能继续在大乾朝堂上站下去。”

“你其实可以退的。”

“退？我一退，圣上和我当年改革所有的努力不用三年就得全部推倒重来，而我本人，别说回到老家安享太平，连这京城能不能走出去都不知道。我如何退，往哪退？我从不奢望青史留名，我只希望守住我自己努力创造的这一切。”

杨辅说完，冯天恩也没再答话。他知道杨辅说的没错，当年改革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杨辅如若不结党，不专权。他确实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沉默许久，终于，杨辅站起来说道。

“真的只想和你聊聊天，说说各自的孩子或者彼此这些年有趣的故事。不过看来，你这个我认为是朋友的，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叨扰了。你希望我和原来一样，现在的我做不到。但我希望你能做到和原来一样，宁愿看着我在朝堂上孤军奋斗，也不跳入朝廷这淌混水中来。用你的话说，这样做，于你于大乾，都好。”

说完，杨辅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客栈，背影透露出一些孤寂萧索。

可当下楼听见那群根本没敢去对面用食，一直在楼下等着的随从恭敬的喊出丞相二字时，杨辅萧索的感觉没了，这个除了皇帝之外在大乾最有权利的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对于友情，他好像还是更喜欢权力带来的感觉。

冯天恩本以为会最先找上自己的梁肃和孔有德，是晚上才来的。两人和冯天恩交谈的时间并不久，就告辞离去。毕竟他们要说的，早就在书信中说清楚了。之所以还来，只是想亲耳听见冯天恩的态度。

孔有德坐在梁肃的马车上一脸的沉重，他本不该沉重，他本应该笑的。

从不参与朝廷政事的冯天恩已经表态支持罢免杨辅，虽然还是对立储一事没有表态，但杨辅一倒，其它的事也就变的简单的多了。

可离开前冯天恩的一段话让他没法高兴。

“我和杨辅相识二十几年，陪在先皇身边从平定六国，驱逐北元，再到征战黔南。杨辅的本事我清楚，所以，我不相信他不知道你们所谋划的是什么，我也不相信杨辅真的没有反制的方法。所以这事诸位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好不要拖大殿下下水。”

这一路上，孔有德都在想着这句话，想着自己的计划有没有漏洞，杨辅知道不可怕，这本就是阳谋。可杨辅到底会怎么做，他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