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一脸震惊的看着城外遍布的黑色之花，一时间话语都有些断断续续，说道：“当年....道...道圣不是说过，鬼脸花之事是由自然气候变化引起的吗？为何....”

“槐安每六十年一次的鬼脸花开的确是由南来季风所引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丛中笑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

“每六十年，黄粱季风一个轮回，便会将冥河之中的大量冥河之力送往槐安，那些在过往不知为何留在了槐安的鬼脸花孢子，便会借着那些冥河之力大肆生长。”丛中笑缓缓说道。

“所以纵使不需要南方季风，只要冥河之力足够，亦是可以催生出鬼脸花，不过是正常的自然现象而已。”

虽然丛中笑说得极为轻巧，但是城主自然不会放下心来，纵使只是自然现象，但是能够催生这么多鬼脸花，妖主那边汇聚的冥河之力亦是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城主看了少许，转头向丛中笑小心的问道：“所以宗主您来这里的原因是？”

丛中笑平静的说道：“我来看看，不会出手，那是你们的事。用句佛门的话来说，便是有因必有果，当年你们若是不驱逐妖族，又何至于此？”

但凡因果，必有报应。

“但这本就是人世的大地。”

丛中笑听着城主的话，却是轻笑一声说道：“我也可以说这是修行者的大地。我那个师叔也可以说这是妖族的大地。”

城主沉默下来，丛中笑看着他说道：“但是修行界从未说过这般话，师叔他纵使厌恶世人，却也没有说过这般话。人间本就是共有之地，是你们做得太过火。李阿三为帝权所困缚，你们则是被自我的恐惧所困缚。”

“您是修行界的大人物，自然不会有那么多恐惧。”

丛中笑摇摇头说道：“我也有，我时刻都在担心着，人间会再次出现槐帝那样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丛中笑却是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槐安的北方。

丛中笑说着，终于将提了许久的酒坛送到唇边喝了一口酒，而后倚着城墙慵懒的站着，说道：“你们继续，我今天也是看客而已。”

丛中笑究竟是不是看客，城主自然心中有数，看向另一处城头之上某个带着两柄剑深陷于妖族之中的少年，却也没有说什么。

妖主那边无法打断，城主只能进行着最坏的打算，让人去城中准备疏散满城的居民。

无人知道妖主那边会是什么情况，他们自是要继续死守下去，但是终究身为城主，他要顾及满城之人的生死。

丛中笑倚着城头，看着那些惨烈无比的战争，却是感叹着。

秋水有些不忍看见那些妖族满怀期待却只能徒然的死在城头或是城外的大地之上，转回头来，看着丛中笑问道：“师父在感叹什么？”

丛中笑眸中有些追忆的色彩，看向城外，看向那处云梦泽，缓缓说道：“当年我也曾经经历过这般事情。那时正是鬼脸花开之后的事情，黄粱近百万大军被鬼主以越行之术强渡云梦泽而来，那时的南衣城可没有如今的道文防护。”

“但是当时我们有师父，还有缺一师叔与北顾师叔，近百万黄粱大军，在横渡云梦泽时，被师父与缺一师叔合力斩断一半通道，淹死了一半人，但是在人数之上依旧对于南衣城而言，有着极为巨大的优势。当时我还是个少年，便与着南衣城十万守军，苦守于城头之上近月余。”

丛中笑说着，喝了口酒，说道：“那大概是南衣城近百年来最惨烈的战争，槐帝当时所做与我差不多，他便站在凤栖岭下，南方修行界无一人敢下山支援南衣城。但当时那场战争本就是槐帝所策划，目的就是要让缺一师叔死在黄粱大军中，南衣城只是被波及的存在。”

“槐帝为什么要杀死道圣？”

“他那时还不是道圣，只是七子之首，但是槐帝对于他的天赋极为忌惮，且终究他是继承了李二观主意志的人，槐帝不可能任由他成长。”

在南衣提出了那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之后，便是李二以一己之力镇住人间，让槐帝他们那些人全然不敢有所动作，直到后来才变成了剑圣坐观天下，但是剑圣向来是不太理会人间之事，而且终究也是受了南衣思想影响的，所以在李二死后，才会发生人间的一系列动荡。

“槐帝为什么不自己杀他？”秋水有些疑惑的问道。

丛中笑笑了笑，说道：“因为他不敢，剑圣师祖虽说不管天下事，但是他坐在崖上，槐帝便只能活在阴影里。”

秋水对于过往的那段历史终于有了一些了解。

丛中笑说着，再度看回南衣城的这场战争，平静的说道：“但是现而今这些事情，都是他们人间自己惹出来的，我们不会再像当年一般干预进来。无论是我，还是那个师叔——应该如此。”

对于崖上那个师叔究竟会不会插手，丛中笑其实也并不清楚。

磨剑崖向来疏离人世，但是二十年前他却也来过人间，与李阿三定下了那个赌约。

天地隐隐色变，一道若有若无的巨大身影出现在穹顶之上。

勾芺看着那一处，又看回城外的妖主，依旧有些沉默。

人们或许会惊诧于妖主身为槐安妖族，为何会黄粱的巫鬼之术与鬼神祭祀。

但是勾芺心中却是清楚，当初他与神河秋水他们的巫鬼之术都是由妖主教授，他又怎么可能不会？

事实上，先前妖族攻城，虽然声势浩大，但是落到剑宗之中，却在那一层隐隐的人世与修行界的隔阂之下，并不怎么明显。

直到妖主催动巫鬼之力，开始进行鬼神祭祀之时，他才察觉到妖族的到来。

这样的事情他也做过，当初在黄粱姜洛之时，被数万大军围困，他便是以心血加上余寿，向大司命借来一些力量，强行施展巫术·洄流回到半日之前，而后从另一个方向逃离而去。

随着鬼脸花开遍地，妖主身边所汇聚的冥河之力愈发的强盛，天地之间狂风大作，却也使那些陷入生死搏斗之中的所有人将注意力落向城外。

妖主平静的立于冥河之力环绕的中心，面朝着幽黄山脉，口中轻颂着晦涩咒语。无数黑气向着这一处汇聚而来。

这是当初经历了冥河之事之后，他从司主明天心那里学来的东西。

过往虽然知道巫鬼之术中的祭祀鬼神，但是从来都当做是无关紧要的信仰寄托，直到司主在冥河边，以满城灵魂祭祀过大司命，他才明白，原来黄粱敬奉的鬼神，的确是真实存在于冥河之中。

秋水怔怔的看向那边，当初祭祀大司命之事，她亦是参与者，只是并不能听清妖主所颂究竟是哪一篇请神辞，转头问向勾芺说道：“大司命？”

勾芺沉默少许，轻声说道：“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是黄粱传说之中，主宰冥河的至高鬼神，所能赋予的力量自然远超于大司命。

所以妖主究竟想要做什么？

丛中笑至此亦是皱起了眉头。然而依旧没有出手阻止，只是犹豫了少许，将一身剑意散出，将整个南衣城内城一并包裹在其中。

秋水还想问什么，却见勾芺只是低下了头去，长久的沉默着。

“你？”秋水才始说了一个字，勾芺身周便泛起了无数黑气，巫鬼之力瞬间倾涌而出。

秋水错愕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勾芺究竟想做什么。

城外。

妖主立于那个遮天蔽日的庞大黑影之下，恭敬的说道：“以下民之灵魂血肉，以天下曾丧生于此人间的一切妖族之魂灵，恭请上神之毫发。”

那道世人无法看清的庞大身影身周环绕的冥河之力似乎荡漾了少许，而后那些遮蔽世人视线的黑气散开了一缕，落在了妖主身前，顺着妖主那颗空空荡荡的心口盘旋进去，妖主身周气势瞬间暴涨。

众人都是惊骇的看着那一处，却不知妖主在那一瞬间，亦是有过一瞬间错愕。

因为在冥河之力散开一缕的一瞬间，他似乎瞥见了一刹那个身影的模样。

一个面容冷漠的少年。

只是下一刹，他的眼中便满是鲜血，连带着那个模糊身影的印象一并消失在脑海中。

巫鬼神教。

妖主突然想起来这个已经消失的传承。

原来真的是‘巫，鬼，神，教’，而不是‘巫鬼，神教’。

只是还未从先前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下一刻，一柄长刀便穿透了自己胸口。

那是一柄黑红二色的长刀。

“意外吗？”

勾芺面无表情的站在妖主身后。

“勾芺，你在干什么！”一直护卫在妖主身边的青蚨等人皆是怒吼出来，无数妖力落向勾芺，却是透体而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勾芺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平静的看着妖主。

妖主低头看着那柄由魂体凝聚而成的长刀，平静的说道：“并不意外。”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柄斩妖刀却是妖主一把折断，断刃崩弹出去，在空中化作黑气消散。

妖主转过身来，看着那个同样身处于黑影之下的勾芺，缓缓说道：“因为没有什么用。”

勾芺手握着断刃，看向妖主若有所思般说道：“原来你的灵魂已经献祭给了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四字才始落下，勾芺的嘴角便裂开一道伤痕，纵使是魂体亦不可幸免。

往日直说东皇太一，自然没有影响，但是现而今在这祭祀鬼神之时，自然会受到反噬。

人间一线斩魂体，妖主魂体尚且在东皇太一手中，勾芺自然无法伤到他。

“那真是，可惜了。”勾芺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是因为嘴角那道伤痕的缘由，像极了是在狞笑着。

妖主没有再看勾芺，双手竖于胸前掐了一诀，无数冥河之力汇聚于身旁。

“冥河。”

勾芺回头看向南衣城，无数人都是惊惶的看着这一处，伴随着沉默，魂体散开，重新回到位于城墙之上的身躯之内。

一直背在身后的斩妖刀却是突然断作两截。

“大国。”

随着妖主口中‘冥河大国’四字落下，人间翻转，一条浩荡的大河自天上而来，将整个南衣城都笼罩进去。

南衣城外那些由前代函谷观师叔们所留下的九字真言只一刹那，便被那条大河淹没破碎。

鬼脸花盛开遍地，而后又瞬间自那种漆黑的色彩转变向极为灿烂的火红，随着鬼脸花的色变，整个人间的色彩都在从先前被黑色漫过中逆转过来，变为极为绚丽的颜色。

冥河大国。

冥国人间。

虽然是极其壮观艳丽的场景，但是南衣城上那些将士却是在冥河之国的力量中，不住的湮灭。

天下三大奇术之一，鬼术·冥河大国。

妖主以祭祀鬼神换取的一丝力量施展而出的冥河大国，竟是让整个南衣城都失去了还手之力。

丛中笑平静的站在天地翻转的城头，他是这个术法中唯一不受影响的人。

“过了，妖主。”丛中笑看着城外的妖主缓缓说道。

妖主平静的站在那条冥河之中，看着丛中笑说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也知道我不会做什么。”

“但你掌控不了它，槐帝当年都无法真正的掌控冥河大国。一旦失控，导致南衣城覆灭，那时才是你们妖族在人间没有生存之地的时候。”

妖主站在数十万妖族之中，笑了笑说道：“我们现在也没有。我只是在努力让我们可能拥有一些。”

“我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妖主平静的说道。

丛中笑回头看了一眼城中，那些居民们依旧在自己的剑意屏障之下惶惶不安却毫发无损的生存着。

而城头之上那些将士却是不断的湮灭在冥河之力当中，而后在死去的地方开出一朵极为灿烂的红莲。

“可以了。”丛中笑看向妖主说道。

妖主摇摇头，说道：“还不够。”

丛中笑伸手向着城头某处，少年丛刃身后所背的剑瞬间落在丛中笑手中。

“我说了算。”

丛中笑提着剑平静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