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大量泅渡云梦泽而来，在昨晚对南衣城发起悍然的进攻一事，自然瞒不过世人。

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随着无数道文在南衣城城头升起之时，人们倒也镇静了下来。

那是当年函谷观留下的道文防守。

五十年前，李缺一被黄粱数十万大军围困于南衣城中，若非剑圣最后出手稳住了局势，人间自然便没有道圣这个名头了。

在那件事情之后，函谷观便派人前来，由数位前代师叔合力，在这座槐安雄城之上，布下了足以将整座城覆盖在内的道文屏障。

这也是李阿三对于南衣城无比自信的原因。南衣城虽说地势不如黄粱地戍与墨阙般占据天险，但是却是半庇佑于修行界的余荫之下。

凤栖岭虽然栖息的不是凤鸟，但却是整个修行界中下层的修行之地的汇聚之地。

大道兴盛，向来是槐安面对黄粱或是鹿鸣时最直观的优势。

此时南衣城的城头，一片喊杀之声，而城中却并不怎么慌乱，南衣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面临一次大战，但是不管怎样，最终这座城池依旧会矗立于云梦泽边。

南衣城主与着十万将士一并守在城头之上，身周有着道文流转，借着函谷观留下的那些道文，倒是以一人之力，肃清了大片的城头区域。

身后有将领握着剑守在他身边，防止城主遭到偷袭。

“剑宗呢？”城主终于抽空回问了一句。

将领正要回答，却看见一个大妖借着空隙带着一身鲜血扑向城主，上前一剑将那具大妖斩为两截，尸体落地化作一块石头，一脚将石头踢开，这才看向城主说道：“剑宗那边的意思是，这是我们人间自己的事情，除非南衣城沦陷，否则他们不会参与进来。”

城主抬手抹了抹方才溅到脸上的一些血液，皱了皱眉头，说道：“凤栖岭那边呢？”

将领再度苦笑一声，说道：“昨晚剑宗的四位师兄便去了凤栖岭那边，大概便是看住那些修行者不让他们参与进来的意思。”

二人正说着，一道无比浩瀚的妖力便袭击而来，好在南衣城头的道文防护自动进行调整，向这边汇聚一些，将那道妖力镇散在空中。

南衣城主回头看向城外，当年所见到逃往南方去的那个人——那只大妖，妖主，此时正平静的站在南衣城外不远处，一身妖力依旧在不住的汇集着。

皱了皱眉头，城主看向那道道文屏障，虽说这是由当年函谷观诸位前代师叔们留下，但是终究时间过去太久，且连函谷观本身都已经消失在人间，未必能够长久的支撑下去。

方才妖主那一击，虽说是被道文轻易碾碎，但是城主亦是察觉到道文之中的力量微弱了一分。

陛下离开南衣城之前来找过他，也的确告诉了他接下来会将西面的大军调往南衣城，但是无人知道那些大军究竟还要多久才会到来。

事实上，李阿三可能早就猜到了人间剑宗的选择，否则如果剑宗会出手，亦或凤栖岭上那些大批的修行者参与进来，妖族无论如何都没有越过南衣城的可能性，自然不会提前便去调集西面的大军。

当然，如果彼时修行界真的参与进来，还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会让某座高崖上的师兄掺和进这场战事。

槐帝当年一己之力近乎杀绝槐安凤栖岭这一带的修行者，那个教训人们不可能不记得。

是以纵使凤栖岭有人想参与进来，也会多思虑一二，而后在人间剑宗四兄弟的阻拦下回到山脉中去。

南衣城主沉默的想着这些利弊，却是突然发现人间剑宗的选择或许便是正确的。

因为高崖不可上，所以那个师兄的想法人们亦不可知。

但至少有一点——现而今的人世，没人想与那个师兄为敌。

稍微思虑少许，大批的妖族再次顺着攀岩着城墙上了城头，城主手掐道诀，无数道文再次流转在身周，而后化作凌厉的咒符，深深烙入那些妖族体内，随着一些凄厉的惨叫，那些登上城头的妖族彻底断绝生息。

虽说修行界不应该参与进这场战争，南衣城主亦是道门之人，但是他首先需要被提及的，不是他北方某个道观的传人身份，而是南衣城城主。

而且终究他们所阻拦的，只是修行界的大势，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事情。

譬如丛刃，从昨晚便带着剑留在了城头，但是丛中笑并未阻止。

妖族不会给人间休憩的机会，是以纵使在城主这一片已经死去无数妖族，他们依旧源源不断的向前攀爬着，指节深陷于城墙之上，犹如恶鬼爬出冥河一般。

但他们不是恶鬼，只是想要归乡之人。

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在槐安的大军驰援南衣城之前，攻破南衣城的防守，而后快速翻越凤栖岭，彼时四散于人间，李阿三未必再有机会像二十年前一般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境。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要么回家，要么死在这里。

妖主收回了先前试探性一击的手，微微咳嗽了一声，心口那处空荡荡的地方隐隐渗着一些血线，沿着衣裳缓缓淌下。

只是他并没有在意心口的伤势，这是必要的代价。

槐安虽然没有雪，但是依旧是深秋了，肃风阵阵，伴随着四处滚落的尸体与鲜血，吹到脸上有些泠冽的寒意。

妖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袍，再度看了一眼那些不断压制着妖族的城防道文，而后转身面向幽黄山脉，身周有黑气若隐若现，双手掐诀竖于胸前，口中开始念着一些晦涩的字眼。

远在城头之上的南衣城主远远的看着那边的妖主，心中却是莫名的有了一些不安的预感，转身看向身边的将领，匆忙说道：“道弩呢？”

将领回头看了一眼城中，那些道弩依旧还没有送上城头，城主亦是注意到了这里，有些气急的质问道：“为什么现在道弩还在城中？”

“二十年没有动用过了，机括方面难免有些故障，先前应该是在维修之中。”将领回答道。

“你去帮忙。”

“您呢？”

将领有些迟疑，他的职责便是保护城主不会被偷袭，毕竟身为道门之人，贴身战力不如剑宗，如果陷入妖族重围，难免会发生意外。

城主看向城外，缓缓说道：“妖主现而今应该是在蓄力一个大规模术法，没空理会这边，你只管去将道弩运送上来。”

将领没有再迟疑，转身便跃下了城头。

道弩是槐安特有的城防器械，以道文刻画符文，自行吸纳天地元气，以机括发射，相当于修行界与人间技巧的结合。

纵使已经加快了速度，道弩亦是用了许久才运上城头，依照城主的指示，将那数十架近丈长的弩机大多设在了直面妖主的这一处。

显然妖主那边诡异莫测的行为引起了城主的极大恐慌，伴随着一阵极为清脆的机括声，数十枝裹挟着道文的近丈弩箭一齐射向妖主。

然而妖族那边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数个大妖瞬间出现在妖主身边，妖力汇聚，结成一层层极为厚实的屏障，硬生生将那些道弩尽数拦截下来。

将领看着这一幕，却是有些犹豫了下来，看向城主问道：“怎么办？”

显然纵使是道弩，亦无法打断妖主的动作，如果执意于此，或许到结束都不会有什么结果，而若是将道弩分散于城头各处，却是足够压制那些妖族进攻的趋势。

城主亦是有些犹豫，沉默少许，说道：“将道弩送往各处。”

“是。”将领应了下来，转身吩咐那些人将汇聚于此的道弩一一运送至各处城头。

随着道弩的到来，妖族悍不畏死的进攻之势的确被压下不少，妖族终究只是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而已，不是所有妖族都能够拥有强横的实力。

看着各处城头妖族攀登城头的势头被道弩强势压了下去，城主那颗有些惶惶的心倒是有了些许慰藉。

只是妖主那边那个似是诡异仪式一般的场景以及继续着，城主满怀忌惮的看着静立于城外万千妖族之潮身后的妖主，长长的叹息一声，掐诀向前一步，口中轻颂道：“临。”

只是才始说了一个字，便被人毫无理由的打断了。

“没用的。”那个声音从城主身后传来。

城主因为道术被强行打断的反噬吐了口血，转身看去，只见三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最当先提着酒坛的那人他自然认得，便是人间剑宗宗主丛中笑，只是后二人却是不知是谁，一个一身类似于镇鬼司的黑衣，背着一柄长刀，另一个则是负剑的橘衣女子。

看回丛中笑，城主不解的问道：“为何？”

丛中笑看着远处妖主的身影，平静的说道：“因为那是黄粱巫鬼神教的鬼神仪式。”

“什么？”

“借以南衣城外死去之人的鲜血与魂灵，祭祀冥河之中的鬼神，死人越多，能够从仪式中得到的越多。”

城主一脸错愕的看向妖主，又看回丛中笑，皱眉说道：“你如何知道？”

丛中笑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只有他才能笑得出来，说道：“别人告诉我的。”

所谓别人，自然不会是他自己，而是一直便沉默在一旁的勾芺。

城主面色凝重的看向城外，无论是妖族，还是城中守军，都在不断的死去，至此他才发现在那些死去的尸体之上，正在不断的飘起黑气，沿着大地如蛇一般蔓延向妖主脚下的地面。

而后，遍地生出一株株极为诡异的黑色植株，只一刹那，满城开满了鬼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