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
大泽两岸相距数百里,在这场席卷黄粱的风雪中,亦是显露出一种两极的分化而来。
靠近黄粱的一端遍布风雪,虽不至于大雪冰封百里,但是茫茫然如见无物。而近于槐安则依旧是秋日近冬的时节,烟波浩渺,一片悠然壮阔的景象。
秋水在大泽边的山上找了棵千年古树,劈了简单的做成了一叶小舟,而后便乘舟向着北方而去。
以剑行路自然快,但是消耗巨大,且秋水并不清楚槐安那边的情况,若是匆匆赶至,却因虚弱而陷入一些麻烦,无疑会耽搁更长的时间,是以秋水才会选择了这一条更为缓慢的途径。
云梦泽是由幽黄山脉的冥河淌下汇聚而成,自然流向偏向于东面的大洋,但是终究是流往更靠近槐安的一边,且风向向来是自南向北,尽管只是一艘没有桅杆的小木舟,但也不用担心会漂回黄粱。
秋水盘坐在舟中,借着这些时间不住的调息着,小舟顺着大泽的那些细微流向缓缓飘往北方。
至于为何要往槐安而去,秋水亦只是一种猜测而已。
如陈黎所说,勾芺向着北方去了,而墨阙与地戍因为易主的原因,只是有着十多万槐安大军而已,
秋水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让勾芺前去那边的缘由。
至于槐安,秋水想着确实有些沉默下来。
从妖主那些欲盖弥彰的态度中便能看出。
无论是她,还是勾芺,似乎都与槐安某座高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前往槐安去寻找勾芺的下落。
风雪仍在大泽南面回荡,秋水乘着一叶木舟漂流于水面之上,在那些风雪的掩映下,大有天地一孤舟的意味。
或者,是天地两孤舟。
秋水蓦然睁开了眼睛,看向左手边某处破开风雪出现的同样一叶简陋的木舟。
木舟头尾分别坐了一人,一个一身素衣,一个一身黑衣,二人平静的看着那些落入水中便不见踪影的雪花。
自然便是李阿三与一直在身边的镇鬼司之人。
只是秋水并不认识二人。
然而在这样的大泽之中还能悠然的荡着一叶小舟,显然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秋水暗自伸手握向放在一旁的秋水剑。
秋水怀以警惕,另一艘木舟上原本端坐的镇鬼司黑衣人也谨慎的看着秋水这边。李阿三倒是神色平静的坐在舟头,看着那些不断落下的白雪。
两岸高山自在无尽远处,这一处大泽水面一眼无遗,便只有这两艘小舟似是随意的漂着。
谁都没有控制木舟方向的意思,是以才会缓缓靠近。
两艘小舟终于咣当一声横向撞在了一起,黑衣人虽是不动声色,但是暗地里已经调集了大股巫鬼之力。
秋水放在手边的剑亦是剑出半寸,隐隐有剑意逸出。
李阿三终于转过头来,看着秋水缓缓说道:“你好像有些敌意。”
话音落下,秋水剑如白鱼一般刺破风雪,停在了李阿三面门之前。
并不是秋水想要以此来恐吓什么,而是她的剑的确靠近不了。
舟尾的黑衣人虽然没有大的惊动,但是手中却是掐了一诀。黑气如流,汇聚在李阿三身前,犹如一个水泡抵在剑尖——看起来无比危险,但实际上剑刃的确无法再进一分。
秋水剑虽然无法再前进,但是秋水亦没有收回剑来,而是任由它与那些巫鬼之力僵持着。
李阿三倒是平静的看着看着那些剑意与黑气交锋的地方,风雪都被弥散不少,现出一块极为突兀的空当,像是一整块泛白的冰被人打磨透明了一块一般。
秋水看着他,同时警惕着那边舟尾依旧与剑意相抗衡的黑衣人。
她自然不认识这二人。
但是她知道那个黑衣人那身衣裳是槐安镇鬼司的衣裳。
自然不难猜出某些身份来。
沉默少许,秋水才坐在舟中缓缓说道:“听说你这次来黄粱,便是奔着勾芺而来。”
秋水并没有点明李阿三的身份,但是话既然说到这里,说不说出李阿三三个字都已经不重要。
李阿三若有所思的说道:“啊!原来你是一只妖。”
这个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味道,但是二人都很清楚其间的一些意思。
我为了勾芺而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才会抱持敌意。
你能够一路追寻至去槐安的大泽上,想来便是一只与勾芺交好的大妖。
李阿三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完那句话,而后才转头看向风雪中小舟上的秋水,说道:“是的。”
“勾芺在哪里?”秋水看着面前那个从始至终都无比平静的槐安帝王,声音微寒的问道。
李阿三却是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
秋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依旧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如果知道,问你做什么?”
李阿三轻笑着说道:“你如果不知道,问我又有什么用?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秋水皱了皱眉头,说道:“玩逻辑游戏有意思吗?”
“这不是逻辑游戏,只是实话实说,我的确在京都见过勾芺一面,但也只是见了一面,聊了一些家长里短,而后我便走了,从头到尾我都未曾碰他,你问我,我自然只能说不知道。”
李阿三看着秋水平静的说着,身前那柄剑与黑气的交锋终于到了尾声,一声细微的剥离声传来,黑气水泡支离破碎,而秋水剑亦是倒退而去。
“磨剑崖的剑意?”李阿三至此才皱了皱眉头问道。
但是显然并不是问秋水,而是黑衣人,后者沉默的点了点头。
秋水收回秋水剑,上面的剑意显得有些萎靡,这才忌惮的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坐在舟尾不动声色的黑衣人。
倘若放在过往,听到李阿三这般话语,秋水亦是要错愕三分,然而早便知道自己与磨剑崖隐隐有着某些关联,自然不会震惊于他将自己的秋水剑意说成是磨剑崖剑意。
然而纵使如此,还是引起了一些过往已经被压下去的猜测——比如她是磨剑崖崖主与某个大妖的后人。
某个大妖是一个极为模糊的概念。
但是牵扯到磨剑崖,便只能是一人而已。
只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测,无论是妖主还是当初在幽黄山脉,那些人都不肯说出半分。
收回遐想的思绪,秋水看向并行小舟另一边的李阿三,缓缓说道:“我如何会相信你的话?”
李阿三平静的说道:“你不相信又如何?”
你打不赢我带来的人,就算不相信又能怎样?
秋水将秋水剑收入鞘中,沉默了少许,说道:“不能怎样。”
李阿三轻笑着,似是无比得意,却又听见秋水缓缓说道:“你说如果你在云梦泽上的消息让妖主知道了会怎样?”
李阿三脸上笑意僵了一僵。
妖主所带领的无数妖族正被地戍城关拦截在云梦泽那边的风雪中,但是并不意味着妖主无法过来。
妖主如果要离开黄粱回到槐安,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终究背负了整个妖族的期望,是以才会被长久的困缚在黄粱。
是以李阿三在某些时候虽然表现得无比嚣张,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但是总体而言,还是极为低调的藏在黄粱风雪中,他并不畏惧黄粱的力量,只是担心当初他手下的那个礼部尚书大人而已。
一如秋水所说,如果让妖主知道李阿三如今的确切位置,李阿三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你想怎样?”李阿三皱眉看向秋水。
秋水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告诉我实话。”
李阿三沉默了少许,说道:“你要去哪里?”
“槐安。”
李阿三听着秋水的回答,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确定了方向,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秋水平静的说道:“既然遇见了,便要问一问。”
李阿三沉默下来,黑衣人一直密切的关注着秋水的一切动向,但她只是平静的坐在舟中,一点异动都没有。
秋水看着李阿三说道:“他真的在槐安?”
李阿三叹息一声说道:“生死之间,哪有假话。”
秋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两艘小舟蓦然分离开来,剑意催动着小舟向着槐安方向而去。
“祝你好运。”
秋水如是说道。
李阿三面色有些难堪,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他的神情亦是无比凝重。
“来了吗?”李阿三看着他问道。
黑衣人回头看向南方,迟疑的说道:“应该是来了。”
知道秋水离去前的那一句话,才让二人明白过来,早在一开始,妖主那边便应该已经知道了。
便是秋水剑出鞘的那一刻。
虽然黑衣人拦住了秋水对于李阿三的出手,但是妖主不可能不熟悉秋水的那些剑意,当初远在幽黄山脉,都能感知到红浸珊在剑渊边与道门竹寒的战斗,现而今便在云梦泽边不远,自然不可能毫无知觉。
是以纵使后来秋水再没任何动静,但是讯息应当早已传到了妖主那边。
李阿三叹息一声说道:“失策啊。”
黑衣人有些愧疚的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想着在云梦泽探寻一下千年前的巫鬼神教的踪影,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李阿三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缓缓说道:“大概命运如此,谁能想得到?”
话音落下,一股浩瀚的妖力覆盖这一处大泽风雪,小舟几欲颠覆,在波澜之中飘摇不止。
“多年未见了吧,陛下。”一个声音穿过风雪而来。
李阿三与黑衣人回头看去,满身血污的妖主踩着泽面如履平地般走来。
那边的战斗看起来的确极为艰难。
但是如果杀了李阿三,便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
李阿三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妖主,风吹鬓角,无比潦乱。
叹息一声,说道:“好久不见,尚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