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戍。
当初趁着城中守军空虚,槐安人回头便将地戍握在了手中。后来虽然叔原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那些守军回防的时候,槐安大军已经闭城死守了。
尽管后来黄粱这边都猜到李阿三是要借墨阙与地戍狙击北去的妖族,但是向李阿三这般借城打仗人间亦是少见——姑且称之为借。
或许之所以说是借,便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上好看一些。
李阿三与着黑衣人此时正站在城墙之上,当晚被勾芺气了一顿之后,李阿三便离开了京都,回到了黄粱北方的这两座城。
先前如果还是半懂不懂,此时黑衣人却也是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始末。
“据京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勾芺已经离开了京都,如今不知道在哪里。”看着身前站在伞下看着城头风雪的陛下,黑衣人有些担忧的说道。
李阿三显然没有这种忧虑,笑了笑说道:“如果我是勾芺,便绝不会来找我们,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们不能解决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黑衣人犹豫少许,说道:“众所周知,他脑子有点问题,如果他真的来找我们呢?终归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李阿三回头看着黑衣人说道:“如果他真的来找我们,那也没有办法。就看你们能不能够挡住一个发狂的勾芺了。”
像是在说笑一般,但是黑衣人并不觉得有多好笑。
直面过勾芺,才能明白那些压力。
黑衣人没有说话,李阿三却是蓦然叹息了一声,说道:“生死终有时而已。”
这句话极其没有来由,黑衣人只是听着觉得心里有些压抑。
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陛下如今多大了?
黑衣人有些沉默。
同样是在人间执政五十年,黄粱高阳帝已经病死冥河。李阿三相比阑沅而言,更要大上不少。
只是往日他所表现出的姿态便一直给人一种尚且年轻的感觉而已。
但是依旧不可否认身前陛下的白发早已经不见一丝青色。
李阿三只是随意的感慨一句而已,并不知道身旁的黑衣人却是想了这么多。许久没听见声音,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黑衣人神色戚戚,也明白了大概那句感叹引起了一些伤怀。
李阿三不由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只是感叹一下而已,又从不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意思,生而为人,见白头自然是好事。你看修行界中,有几人能得见白头?”
或许是安慰黑衣人,也或许是宽慰自己而已。
黑衣人依旧沉默着,李阿三只是笑着说道:“更何况,人间巴不得见我死,死了人间才能安宁。如千万人愿,未尝不是一件上善之事。”
怎么说都不像是可以令人愉悦的事情,但是李阿三偏偏极为释怀的笑着。
二人还在闲聊着,那个当初陪着太子一路而来的将领却是走来了这处城头,看着二人抱剑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前方有消息了。”
李阿三回头看着他说道:“如何?”
将领恭敬的回道:“妖族与黄粱那些戍守军已经临近丛冉边境,过不了多久便会到达地戍境内。”
李阿三平静的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将领退去,而后看向东南方向的丛冉,青山白雪掩映,自然什么都不可见。
黑衣人从那些情绪中挣脱出来,先前将领报来的那个消息,倒是让他有了一些新的担忧。
“如果他们选择避而不战,或者直接从地戍山岭间离去?”
李阿三只是平静的看着丛冉那边说道:“他们只能一战。我们等不起岁月,他妖主自然也等不起。至于你说的,从地戍无人小道绕过去,这自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除非他失了心智。”
黑衣人有些不明白的问道:“为何?”
“因为不在地戍一战,便要面临着身处大泽,而前有南衣城,后有地戍的困境。”李阿三平静的说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
黑衣人沉默少许,说道:“自然没有选择。如此看来,妖族的确是被逼上了绝境。”
“是不是绝境,不是我们说了算,要看他妖主能有多大的本事。”
“要不要注意一下黄粱的动向,毕竟至今为止,那些戍守军依旧未曾离开过妖族。”
李阿三转头看了眼京都方向,而后缓缓说道:“如果勾芺尚在京都,或许需要提防一下,但是既然勾芺依旧离开了,以他们女帝的作风,只会选择抽身事外,大概会自以为聪明的隔岸观火。”
黑衣人皱了皱眉头,说道:“为何是自以为聪明?”
以黑衣人看来,女帝选择坐视不理,的确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李阿三平静的说道:“因为我从一开始便没有打过黄粱的主意。”
黑衣人有些似懂非懂,只是却是没有想明白,暂时撇开这件事,而后沉思了少许说道:“但是我有些担心,以地戍墨阙的兵力,并不足以抗拒妖族。”
李阿三回头看着黑衣人,说道:“你如何想?”
黑衣人迟疑少许,说道:“从南衣城抽调一些兵力而来,才能保险。”
李阿三沉默少许,而后叹息了一声,说道:“南衣城不能动啊。”
黑衣人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
李阿三回头看向云梦泽那边,缓缓说道:“因为南衣城的人需要用来看着人间剑宗。”
黑衣人沉默下来。
李阿三不无叹惋的说道:“倘若人间剑宗真有磨剑崖遗风,那倒还好,但是谁都知道人间剑宗虽是剑宗,但是除了当年函谷观,人间修行之地也只有他们最爱管闲事。倘若南衣城的兵力抽调过泽而来,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黑衣人也是有些无奈,虽说人间总喜欢将镇鬼司与人间剑宗相提并论,但那是在没有那个人的前提之下。
人间剑宗宗主丛中笑,在有缘和尚死后,当年那一代七子三剑一和尚中他便是仅存的最后一人。
虽然现而今的人间极少有他的消息了,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又如何会不在意?
毕竟他曾是与白衣齐名的存在。
如果丛中笑真有什么想不开,对于他们的确是不小的麻烦。
除非函谷观重现天日,亦或磨剑崖上那位下崖来,否则人间自然没有能制衡他的存在。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函谷观当年亦极少站在剑宗对面,磨剑崖更没有理由为他李阿三出头。
李阿三却是笑了笑,说道:“我大抵知道当年槐帝有多无奈,且不说剑圣青衣,便是一个极爱看着人间的李二,便足以让他们无法有所作为。”
所以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在李二老死剑圣归天之后。
虽然无可奈何,但事情的确只能到现在这样了,对于黄粱而言,李阿三做到如今已经是极为罕见的壮举,但是对于李阿三他们而言,自然是依旧不够的。
李阿三终究不是槐帝,当年南衣城之事,槐帝只是孤身一人站在凤栖岭下,便无一人敢下山。
好在城中仍有近千道门之人,而且他们并不打算出城与妖族肉搏,只是死守一城而已,城池便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黑衣人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如此,于是再度回到先前那个疑问,他看着身前的陛下,迟疑的问道:“为何我们不会对黄粱做什么?”
李阿三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平静的说道:“不是我们,是我。”
黑衣人并不明白这一个字眼的差异有何特殊意义。
“我今年七十五了。”李阿三缓缓说道。
黑衣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话题再度回到最初。
那便是李阿三的生死问题。
“我们虽然可以极快的拿下黄粱二城,但那只是适逢其会,黄粱正处于一场变革之中,倘若真的打算将黄粱吞并,又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们女帝是个蠢人,但是旁人不是,我们可以打个措手不及,但是如果真要将战线拉扯至黄粱全境,你觉得槐安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黑衣人沉默少许,说道:“代价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李阿三笑了笑,说道:“是的,但是如果在槐安黄粱全面开战的时候,我老死在人间,你觉得人间局势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它黄粱不敢让女帝死去,便是害怕死后人间混乱,我槐安也未必能够承受得起在战乱中死去陛下的代价。”
“陛下身体尚且健壮,何必担心这么多?”
“我自己的生死,我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天命将尽,我又何必这般急着来黄粱看一看勾芺?”李阿三倒是显得极为平静。
黑衣人沉默不语。
“白头是好事,因为我已经见过了七十多年人间风光,除了未曾踏足修行之路,大抵也看得差不多了。”李阿三缓缓说道,“但也是憾事。”
这与先前他所说的却是不同。
大概便是粉饰与撕破的区别。
“人谁不想看得更多呢?人间至今还从未有过一个真正的陛下,如果时间允许,我也想尝试一下,现而今的人间自然是极好的机会,可惜这些东西只能留给后人抓取。”李阿三鬓角白发似乎乱了一些,在风雪中显得有些萧瑟。
黑衣人叹息着。
“生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谁都想让他多停留不是么?”
李阿三看着人间壮阔雪景,轻声说道。
岁月的回应譬如风雪。
总是白了人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