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勾芺说妖族离开秋水,要去看看,但是镇鬼司的来意究竟如何,人们尚且不清楚,京都变故太多,亦无法得知他们如今在何处,勾芺自然不会离开京都。
离开了迎风楼之后,勾芺去京都买了壶酒,便喝着酒上了京都城墙。
只是令勾芺有些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城墙之上只会有一些驻京守军,却是意外的看见了风雪中撑着伞而立的右相。
这个无论是当初与左丞相争失败,还是后来被狼狈的关在殿中的老臣,此时站在城墙之上倒有一种渊渟的气势。
听见身后有些闲散的脚步声,右相似是有些不悦,沉声说道:“不是说了,各自坚守城头,不得闲逛吗?”
勾芺平静的走到右相身边,喝了一口酒,说道:“渡妖司的事,不算闲逛。”
右相这才转过头来,见是勾芺,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对着风雪而立许久,却是极为默契的都没有提及当日宫门处想要杀勾芺的事情。
过了许久,右相才问道:“妖族那边的事,没有什么问题吧,仲司大人?”
勾芺平静的说道:“此事与右相大人应当无关。”
右相缓缓说道:“南奉常大人曾经说过,为国之吏,自当为国分忧。妖族之事虽然只是你镇妖司所负责的事情,但是说到底,终究是人间的事情,我既然身为当朝右相,自然可以过问。”
勾芺看着一旁正色的右相,点了点头,说道:“似乎的确如此。但妖族之事,对于右相而言,只是小事,右相要看的事情,应当是整个人间还有槐安人。”
右相回头看着前方风雪,这里是京都朝南面城墙,如果他是想思考李阿三的来意,自然不会出现在这边。
“终究那是曾经让整个人间都为之惶恐的存在。”
“那只是人们心中自我臆想的恐惧,没人能够确凿的给出一个妖族一定会祸乱人世的理由。”勾芺喝着酒反驳道,“相比于妖族,右相大人不觉得槐安才是人们应该担忧的事情吗?”
右相看着勾芺说道:“仲司大人身为镇妖司仲司,一柄寒刀镇京都也曾镇无数大妖,自然不会惧怕妖族,但是人间有几个您这样的人?”
那日之后,右相却也是没再怀疑过勾芺究竟是人是妖的事情,终究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理由与借口,但是如勾芺所说,这般局势之下,勾芺活着,对于京都而言自然是好事。
勾芺平静的说道:“但终究妖族与人间暂且达成了共识,如果没有意外,一切都将平稳渡过。”
“如果有意外呢?”
“有意外我来担着,右相大人还怕天下人将罪责扣到你头上?”
镇妖司从当初先帝病重开始,便一直背着各种大锅。
譬如皇子之死,譬如群臣之死。
但人间始终都没有什么声音。
一来他们极少有人能够了解镇妖司,二来当初司主明天心与勾芺都不算什么好说话的人,自然无人会提及这些事情,只会在茶余饭后闲谈时小声的议论一二。
右相看了勾芺许久,后者只是平静的喝着酒看着风雪。
“但愿如此。”右相缓缓说道,“黄粱人间现而今正处于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颠覆,希望仲司大人能够看住妖族。”
勾芺说什么,只是看着南方风雪。
只是不知为何却是皱起了眉头,先前在迎风楼上与女帝议事之时的那种莫名惊惶再度出现,像是某件事情隐隐露出了一丝真相,却又无法琢磨清楚。
如同大雾青山一般。
转头看向一旁的右相,勾芺问道:“那些槐安大军退回墨阙与地戍之后,可曾在有过其他的动向?”
许久都没有回答,右相似是有些讥讽的看着他说道:“此事应当与仲司大人无关。”
勾芺缓缓说道:“我说与我有关便与我有关。”
“这样似乎有些不讲理。”
勾芺平静的说道:“左手拿刀与右手拿刀自然都可以当做理来讲。”
勾芺自然没有拿刀,他握着酒壶在喝着酒,右相却是沉默下来。
停了少许,缓缓说道:“并无其他动静,那日十里坡地戍守军赶回,他们只是固守城墙,一直到现在,都未曾见到他们有过其他动向。”
“云梦泽那边呢?”
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拿下墨阙与地戍二城,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们可以固守一时,但是固守不了一世,尽管李阿三将天险幽黄山脉变成了一道可以进攻的跳板,但是终究是天险,与云梦泽一般,将二地彻底分割。
右相神情有些不解的说道:“我先前亦是奇怪于此,那些槐安军驻扎入二城之后,一直到如今,都没有丝毫异动,亦没有见到云梦泽那边有什么援军到来,就像是先前那些波澜与他们无关,只是一滩死水一般。”
“不说是李阿三,便是你,你会徒然的拿下两座与后方完全隔绝很难得到支援的城池?”勾芺沉默少许,缓缓说道:“只是我们依旧没有猜到他真正的意图。”
勾芺一面说着,喝了口酒,说道:“而且我总觉得,他的意图似乎并不是想要拿下黄粱。”
右相看着勾芺说道:“如果当初十里坡你没有赶回来,那些槐安人会不会真的杀了陛下?”
勾芺沉思了少许,说道:“早在他们将陛下围困至十里坡之前,京都的那些槐安人便已经退去,那时他们的目标在于地戍。”
右相等人当初是被女帝囚禁在了议事殿中,自然对于一些事情了解不多。
右相听到勾芺这句话,却也是皱了皱眉头,如此看来那些槐安人的行迹实在有些可疑。
“但是终究当时我是赶回了十里坡,没人知道如果我没有回来,事情会演变至什么样子。”勾芺缓缓说道。
当初从禁军死尽,到叔原带着大批援军赶来之间,相差了整整一夜,如果不是勾芺在隘口处一人一刀拦下了那些大军,自然无人知道那个结局是什么。
“对了,那日槐安镇鬼司之人,你们有没有去调查过?”勾芺看着右相问道。
右相沉默少许,说道:“我以为你们镇妖司会去调查。”
勾芺看着右相说道:“京都镇妖司之人在先前京都失守中基本守城而死,只剩下一些杂七杂八的人,你要如何去展开调查?更何况这边还在忙着处理妖族那些事情...”
“你呢?”
“如果我离开了京都,你们能够防住那些人?”勾芺淡淡的说道。
右相说道:“你怀疑他们不在京都?”
勾芺平静的说道:“或许在,或许不在。”
右相沉默少许,说道:“这种事情,没有你们那种人,单凭普通人恐怕难以找寻到踪迹。”
勾芺自然明白,但是他并不敢赌在自己离开京都之后,那些人会不会出现在京都。
二人在城墙上沉默许久,对于此事颇有些无可奈何。
右相此时倒是无比怀念司主尚且活在人间的那段日子。
如果明天心还在,京都也不至于落于这样的被动局面。
“如果你当初没有将各地镇妖司叔司杀得一干二净,或许此时倒是可以缓解一下局面。”
勾芺听见右相这句话,却是冷笑着说道:“我不杀他们,等着他们杀我?”
其实九大叔司里面,真正死在勾芺手里的只有两个人,白河与丛冉叔司,那是他们尚且未曾明白人间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便被勾芺杀了。但是从后来那些叔司的动向可以看出,纵使当时没有死,后来亦是要死。
“你自己做过一些事,便不能怪人间总想着要杀你。”右相看着勾芺说道。
“只是他们不能理解。”
“左丞也是这样。”
勾芺沉默下来。
左丞自然也是这样,只是人间无法接受那些超前的变革,所以他死了。
右相看着勾芺说道:“尽管那些事情看起来都是符合人世的走向,但是若是黄粱自此以后彻底衰落下去,甚至落入槐安手中,不可否认,你勾芺会是黄粱最大的那个罪人。”
将京都杀到一时之间无人可用,自然有勾芺的原因。
尽管当初司主也这样干过,但是终究他是明天心,是在槐安修行界中都可以有着名字的人。
勾芺还太年轻,纵使过了今年,他也不过二十一,自然无法像司主一般云淡风轻的镇着许多东西。
对于右相的这番指责,勾芺并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说道:“或者那些事情交给你来处理,你会怎么做?”
右相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走那样的一条路。”
勾芺看着右相缓缓说道:“所以他是左丞,而你是右相。”
所以当初右相宁可弃官而去。
在两种选择之间,没有对错可言。
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条河流。
对于勾芺的话,右相只是笑了笑,而后看向风雪。
勾芺却是再度问道:“我很好奇,倘若当时女帝没有将你们囚禁在殿中,在太子入城的时候,你们会不会选择重新奉太子为帝。”
当初太子与五皇子相争的时候,左丞站在五皇子一边,而右相却是太子那边的人,甚至于现而今朝上之人,大多都是当初选择太子的人。
右相回头久久的看着勾芺,平静的说道:“带着槐安大军踏入黄粱之地,他只不过是前太子而已。仲司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
勾芺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而且觉得你足够幸运,有太多的抉择,左丞或是陛下他们都替你做了。”
右相却是明白了勾芺的意思。
无非便是先前自己质疑他一直以来的那些选择之事。
一条大道走到头的人,自然无法明白在那些路口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右相想着自己的一生仕途,叹息了一声。
从某种方面而言,他的确不如左丞。
也不如女帝或是勾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