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李阿三骗了的？

大概是从一开始便知道的吧。

他骗了一些，比如会帮他夺回那个位置，然而最终只是利用他太子的身份会在黄粱引起的一些纷乱而已。

也没有骗他一些，比如他会拿下墨阙，比如勾芺一定会来杀了他。

仔细回想着一路行来的事情与当初李阿三所抱持的那种态度。

太子终于明白了什么。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圆而已。

李阿三想要的，从一开始便告诉了他。

太子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也没有想明白一些东西，但是决定做一个好人。

“从前我没得选择。”

太子只说了这一句话，剩下的那些猜测的真相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勾芺的刀便划过了他眼前的风雪。

他似乎意会错了我的意思，太子这般想着，然后倒在了风雪血泊中。

勾芺看着太子的尸体，平静的说道：“你现在也没有选择。”

女帝终于反应过来，坐在后面的风雪中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你来的晚了一些。”

勾芺回头看了一眼女帝，缓缓说道：“但这件事情，最终还是由你自己引起的，如果不是那件事，无论我回来多晚，都不会有大碍。”

女帝沉默下来。

是的，如果不是当初她执意将墨阙与地戍守军调走，李阿三纵使能够越过幽黄山脉，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长驱直入。如果不是墨阙城中只有两万人，墨阙关的守军便不会退走。

但是谁能想到，太子的确是活着的，也的确来了，只不过他与李阿三是一起来的。

她是对的，司主他们也是对的。

但终究在某些方面，他们都错了。

“现在怎么办？”女帝虽然终于见到了站在面前的勾芺，心中的不安消去了一些，但是无论是突围，还是回京都，就目前情况而言，都等于找死。

勾芺握着刀，将刀鞘丢到女帝身前插着，平静的说道：“不要离开刀鞘范围，不然容易死在流矢之中。”

女帝看着身前刀鞘，沉默下来，勾芺的意思很明确，那便是借着这一处地形，固守下来，等待黄粱各地援军到来。

“如果没有援军呢？”女帝看着勾芺问道。

“叔原是否还在京都？”勾芺问了一个这样看起来与当前情况毫无关联的问题。

女帝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从始至终，都只见到过镇妖三他们，摇摇头说道：“应该是不在了。”

“那就行了，司主他既然知道你会调离守军，便不可能想不到这里。”勾芺平静的说道。

女帝沉默许久，不知道那件事该不该与勾芺说，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明天心死了。”

勾芺平静的说道：“我知道。”

女帝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面对着将这一处层层围住的大军。

身在远处山道上的将领却是有些发愁。他已经知道了陛下想要做的事情，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是有些难办。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那个握着刀站在女帝身前的人是谁，那是京都镇妖司的一个疯子。

若是往日，他这边尚且存余近五万人，自然不可能畏惧勾芺，但是现而今，五万人迫于地形，再如何上前，都不过是送死而已。

所谓的一夫当关，不是带着数千禁军将他们阻拦了半日的镇妖三，而是面前的这个人。

那些最前方的士兵已经迫于勾芺身上的那种气势，暗自向后退着，很快便退回了山道之上。勾芺只是抱着一个莫名的箱子，单手握刀站在那里，便令万军胆怯。

身旁副将看向将领问道：“上还是不上？”

将领抬头看向远方青山风雪，他知道陛下便与那些镇鬼司的人在这边，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上，还是不上。

只是风雪里没有指示，一切交由他自己定夺。

将领站在风雪中沉默许久，终于看向前方，缓缓说道：“全军听命，全力围杀黄粱女帝！”

副将将令旗一招，那些原本开始退却的士兵们犹豫片刻，再度呐喊者踏过风雪血河向着前方而去。

勾芺他们要等援军，他们也在等黄粱援军到来。

不止是勾芺与女帝没有退路，他们亦是没有。

向后而去，若是遇见那些援军，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将女帝围困于十里坡这边，才有一丝希望。

勾芺平静的看着那些原本已经渐渐退去，随着后方命令再度冲上前来的士兵，甩了甩斩妖刀上太子留下的血迹，而后向前，站在山崖隘口处，平静的举起了刀。

黄昏早在风雪中消散殆尽，夜色缓缓将临这片人间。

人间中有青山，大河，也有许多的槐安士兵不断的冲向那处断崖隘口，然后死在那柄寒刀，或是疯刀之下。

鲜血近乎化作一条长河，缓缓淌过女帝身前，流过隘口去，或许会将那边那条牧云河一同染成血色。

勾芺在隘口处，一直守至半夜，那些槐安大军才缓缓停歇了攻势，休憩于山道之上，远远的看着这边。

勾芺抱着箱子平静的在山崖下坐了下来，女帝久久的沉默着。

“他们很像是在送死。”女帝沉默了许久，才看着前方的勾芺说道。

“是的。”勾芺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女帝看向勾芺问道。

勾芺平静的擦拭着刀身的鲜血，缓缓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出现在这场战争中，我如何能够知道？”

他当初只是猜测过李阿三会来，但是并不意味着他能知道所有的缘由。

关于这场战争，他只能知道眼前所看见的。

女帝沉默下来。

勾芺平静的说道：“只要你不死在这里，黄粱便一切尚有转机。”

女帝迟疑的问道：“如果我死了呢？”

一如当初在京都太尉所说，黄粱不能有两个陛下，但是也不能没有陛下。

无论是左丞或是司主他们，都在尽量维持着黄粱内部的稳定。

勾芺回头看了一眼女帝，缓缓说道：“既然我已经回来，那么便不会有那个如果。”

女帝沉默了少许，却是笑了笑说道：“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勾芺看着孤身一人的女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于是便想起那个有点二的少年来，大概也猜到了女帝接下来会说什么。

后来他死了。

“后来他死了。”

女帝情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平静的诉说着，“当时所有禁军都死完的时候，他拔出了剑，像极了一个拯救一切的英雄。”

但是并没有。

勾芺自然知道那个终日跟在女帝身边的少年侍卫是个怎样的蹩脚货色。

“但是并没有，他拔出剑，冲向山道，便被人把腰斩断了。”

女帝说着，笑了起来，说着这种事情的时候笑了起来，未免看起来有些残忍的模样，说道：“腰斩断了也好，至少会让他看起来高一些，帮我打伞不用再掂着脚。平日里他总觉得我嫌弃他矮，虽然并没有那种想法，但是高点也好。”

女帝说着，停顿了一下，似乎喉咙哽塞了一些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是继续平静的说道：“如果不死就更好了。”

勾芺站了起来，向着外面走去。

女帝看着他轻声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勾芺停在了那里，平静的说道：“那是陛下您的故事，旁人听完或者没听完，又有什么关系呢？”

女帝听着山道那边再度兴起的休憩之后的喊杀声，轻笑一声说道：“是的啊，情绪外露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是当初勾芺在迎风楼上与她还有少年一并说过的话语。

所以少年赴死的时候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所以女帝看着他死去，只是平静且漠然。

所以女帝与勾芺说起的时候，都未曾见到什么情绪。

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女帝这般想着，看着再度提刀杀入风雪中的勾芺，这个在京都向来冷漠且疯狂的年轻人，又是否做到了他自己所说？

女帝没曾见过当初柳河边勾芺的哭声，亦未曾见过幽黄山脉他也曾哭得像个走失了一切的孩童。

那大概是做到了吧。

有枝偶然穿过风雪隘口的羽箭落在了女帝身前。

女帝将它捡了起来，想着原来人间不过是一些无趣的事情。

所谓陛下也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

那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是这般想着，什么也没打算做，勾芺却是抽空劈了一刀进来，将她手中那支羽箭斩成齑粉。

陛下当然是不能死的。

女帝自嘲的笑着。

只是那张面具必须要存留人间。

与面具下的人是谁无关。

情绪外露自然是有意义的。

看人而已。

在勾芺面前，自然什么都没有意义。

女帝这般想着，却是蓦然想起了自己，对于自己而言亦是没有的。

尤其在那个操着蹩脚剑法的少年死了之后。

女帝解开了那身内里的素衣，从贴身的地方将系了很多遍的玉玺取了出来，沉默的看了许久。

面具之下，自然只是面具而已。

有个被砍飞头颅跌跌撞撞的滚了进来，似乎还没有断绝气息，嘴唇缓缓的张合着，眼睛死死的瞪着女帝，血污布满了面庞。

女帝看着他笑着问道：“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