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再如何慷慨激昂，视死忽如归。

但是终究槐安兵力强于京都守军两倍有余。

强攻上墙，尚且只是试探般交锋，且京都守军拥有城防优势，自然不落下风。

只是当南风闲将城门打开，迎着无数大军入京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局势都改变了。

当初他们从未想过京都会被攻破，是以无数民众都是躲藏在家中，根本来不及逃离，若是京都无人，他们自然可以据守城墙，与槐安军相拼，但京都尚有无数民众，他们不得不离开城墙，在京都大道间与他们短兵相接。

两股大军在那条曾经迎接女帝入京的京都大道上终于撞在了一起。

无数人呐喊着，一刀劈碎眼前敌军的头颅，又被另一柄剑插入胸肺之中。

只是一瞬间，京都大道血流漂橹。

太尉与墨阙城主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城墙，他们被太子与将领那些人堵在了城墙之上。

太尉什么都未曾说，带着城头残余的一些士兵冲杀过来。

只是一些残兵而已，自然拿太子他们无可奈何。

片刻之后，城头便只剩下一身染血的太尉与倒在一旁的墨阙城主。

太子站在将领身旁，看着太尉沉默少许，缓缓说道：“我不想杀你。”

太尉笑了笑，说道：“但是我想杀你。”

太子叹息一声，说道：“事到如今，你再说这种话已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太尉平静的说道：“生死之前，我们不谈意义。更何况你们只是入了京，京都守军尚未死尽，说这种话未免太早。”

太子从袖中摸出那两块兵符丢到太尉身前，平静的说道：“这是早晚的事情。”

那两块兵符先前便被送出了京都，然而终究还是落在了太子手里。

“兵符拿着，日后你还是太尉。”

太尉看了太子一眼，嗤笑着说道：“槐安的太尉，我却是做不来。”

话音落下，自刎而亡。

太子看着倒在风雪中的太尉许久，沉默下来，而后看向一旁尚在喘息的墨阙城主，问道：“女帝呢？”

墨阙城主倚着墙靠坐了起来，看着太子说道：“首先，你需要叫她陛下。”

太子点点头，在墨阙城主面前蹲了下来，缓缓说道：“那么，陛下呢？”

墨阙城主平静的说道：“陛下正在冥河之中，看着你如何将黄粱天下拱手让人。”

此陛下自然不是彼陛下，而是在京都看了五十年人间的高阳帝。

太子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我曾经拱手让人，但我现在正在尝试夺回来。”

墨阙城主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太子与他身后一众槐安将士不住的冷笑着。

而后将领很干脆的给了他一剑。

太子看着将领，将领平静的说道：“他侮辱我。”

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

太子什么都没说，站在墙头久久的看着尚且纷乱中的京都。

槐安大军攻城之中折损了近万人，尚且剩余十四万，十四万对六万，虽说不如当初在墨阙十八万对两万一般具备压倒性优势，但亦是不可阻挡的事情。

京都守军被不住的杀得向后退去，一直临近退无可退的柳河边，一切都要拉下帷幕。

京都民众自发性的组成了防御阵线，但是在训练有素的军队之前，只是一些徒劳的抵抗而已。

太子看着那些对着无数民众开始下手的大军，转头看向将领，沉声说道：“说了不杀民众！”

将领平静的说道：“他们手中有武器，不算民众。”

太子看着那些挥舞着菜刀的男子，沉默下来。

既然无法阻止，那便不看。太子转身向着城墙下走去。

“你要去哪里？”将领看着他问道。

太子停在石阶上，缓缓说道：“入宫杀了女帝，一切便结束了。”

将领带着一众将士跟了上去。

一行人平静的穿过那些堆满了尸体的街道，一路而来，两旁民居与商铺之中，有些大门紧闭着，有些敞开着。

但除了鲜血与尸体，京都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不是在颠覆一个王朝。

他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路过某户人家的时候，突然从一旁窗中丢出了一把菜刀，险些便将太子的头削去一半。

将领握住那把菜刀，看向一旁依旧平静的太子，说道：“这你都能忍？”

太子缓缓说道：“这是我的子民，我自然能忍。”

将领将菜刀丢入一旁风雪阴沟中，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远在几条街外仍旧是杀意冲天，无数士兵们正在那边殊死搏斗。

太子与将领带着数千人缓缓穿过长街而去，中间路过明合坊，便看见了那一处有些狼藉的奉常府，还有那个端坐在堂中的奉常大人。

太子停在府前，沉默少许，没有进去。

他自然知道当初女帝夺回政权之时，曾将朝中大臣杀了个遍，身为无论如何都身处旋涡的南奉常自然无可避免。

将领看着堂中那个端坐的老人，沉默少许说道：“你们黄粱还有供奉死人的传统？”

太子平静的说道：“你可以猜猜看。”

将领自然知道太子是在故弄玄虚，笑了笑说道：“你吓不到我，我们暂时对你们京都真的没什么兴趣，又何必遮遮掩掩？”

太子没有再说话，穿过风雪，便看见长街尽头站了一个人。

“我以为你早就跑了。”太子看着捡起了破伞在风雪中独立的南风闲，缓缓说道。

将领看见先前一刀劈开城门的那人再度出现在眼前，不由得抱了几分警惕，暗暗的握向了腰间的长剑。

南风闲咳嗽着，转过身来，笑着说道：“我要来这里悔过一番。”

太子不解的看着他，问道：“你要悔过什么？”

南风闲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缓缓说道：“当初女帝执政之前，我曾经尝试去杀了她，但是当时已经注定了失败的左丞却拦住了我，他拼着重伤也要逼我将借来的那一刀砍出来。”

太子平静的听着，将领与一众士兵都是怀揣着警惕。

南风闲继续说道：“当时他告诉我，黄粱不能没有陛下。所以今日开城门之前，我还是犹豫了很久，我在这里看着当初左丞倒下的地方，看了半日，最终还是决定，留给女帝一丝希望。所以我让她看见了我的意图。”

太子面色有些难看，南风闲回头看了一眼太子，缓缓说道：“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殿下您竟然还活着。”

“女帝已经跑了？”

南风闲平静的说道：“她带着数千禁军，往南方那边去了。”

太子蓦然沉默下来，先前的那些平静渐渐化作一些焦虑。倘若女帝没有死，那么纵使他拿下了京都也没有意义。

玉玺必不可能还会留在宫中，他纵使是前太子，但终究黄粱不会存在两个陛下。

南风闲看着太子，平静的说道：“您也不必想着杀我，倘若有这时间，还不如追出京都去，杀了女帝，才是您该做的事情。”南风闲说着，又有些落寞的笑了笑，“至于我，想来勾芺便要回到京都了，他又如何肯让做了这般事情的我继续活在人间？”

太子沉默着，南风闲看着他说道：“您觉得呢，殿下？”

太子握了握拳头，看向一旁的将领，问道：“京都还有多久能结束战斗？”

将领回头听着那些隔了许多条长街之外的喊杀声，缓缓说道：“如果想要快速结束战斗，便顾不上殿下你的子民伤亡。”

太子沉默许久，看向柳河那边的动静，沉声说道：“杀吧。”

将领看向太子，缓缓说道：“殿下你可真是爱民如子。”

南风闲站在长街尽头，笑着说道：“殿下自然爱民如子，但是他们这一代皇族，向来喜欢杀儿子。”

太子看向南风闲，后者再度缓缓消失在风雪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殿下如果想要成为陛下，不如先去宫中将那些被女帝囚禁的群臣解救出来。”

太子看向皇宫，风雪一片，只是沉寂。

将领在一旁不无嘲讽的说道：“你们黄粱这一代，的确有些不堪。”

无论是打开城门的南风闲，或者逃走之前先把群臣囚禁的女帝，说到人间去，都可以下两壶酒。

太子没有理会将领的嘲讽，只是久久的看着皇宫。

“你好像很犹豫。”

将领看着太子缓缓说道。

太子站在风雪中，久久的沉默着。

他已经见过了太尉与墨阙城主的态度。

他不知道纵使自己重回皇宫，那些曾经效忠于自己的臣子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你自己又将如何看待自己？

有个声音在心底渺远的发着问。

你只是在夺回自己的东西。

但你在将祖宗留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太子脑中一片混乱，或许是女帝的逃离，让他无法定下心神的缘故。

沉默了许久，太子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入宫去。

他怕右相见到他便选择效忠于他。

也怕右相见到他对他不屑一顾。

那便等到杀了女帝再说吧。

太子这般想着，转身离开了明合坊，往着京都南城方向走去。

今日京都，要见许多的血。

无论是勾芺，还是明天心，他们杀了这么多年的人，都不过是这场京都血河中的一条细流而已。

太子看着自己不染尘埃的一身白衣。

原来这下面真的藏了无数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