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口站了少许,青衣女子看向长街上少有的几个裹得严实的行人,看向勾芺说道:“接下来如何做?”
勾芺从入城来,便没有回头,先前那些声音他自然听见了,也知道城门已经关闭。
倘若放在之前,莫说关上城门,你就算把整座城池封死,勾芺都能一刀劈进来,但是现在不行,勾芺看了眼手中的刀,他自然还能劈开城门,但是那要费很大的力气,他也能劈死一个叔司,但是多了也不行。
想着那个从一开始便没有露过面的姜洛叔司,以及城门那些士兵态度,勾芺自然知道高辛城都之中不会太过于简单。
沉默少许,勾芺说道:“去镇妖司。”
青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琵琶。
勾芺看了一眼青衣女子,平静的说道:“我们不是赌徒,他们才是。”
该赌的自然是城中的那些人。
出手或是不出手。
这是一个问题。
风雪不会替人回答,也不会替人做决定,今日城中,风雪行人,都是看客。
勾芺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平静的想道——包括我。
二人走过长街,问了路人,向着高辛城中镇妖司分司所在走去。
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深巷,巷中无行人,只有风雪,雪中有一些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至那处图腾瘆人的镇妖司门口。
勾芺走到镇妖司门口,拂去了门环之上的一些雪渍,而后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推开门,一柄裹挟着风雪的刀便落向勾芺面门。
青衣女子手指不自觉的压上了琵琶弦,她未曾想到镇妖司之中的反应如此激烈,而且迅速。
那柄刀很快,放到人间,或许又是一个妖刀镇南楚。
只是勾芺的刀向来更快。
那柄刀上风雪尘屑才始散在风声之中,勾芺已经一刀将那人连刀一起劈回了院中。
没有巫鬼之术的羁绊,只是一刀,就像劈柴,极具暴力美感。
这一刀干脆且更加利落。
于是那人的刀折成两半,一半斫进自己面门,另一半不住颤抖着,插在院中梁柱之上。
勾芺平静的收刀,这才看向镇妖司中情况。
面容寻常的高辛叔司笼手站在院中,身边便是那个被勾芺一刀劈回来的人,而后便是风雪,别无他物。
高辛叔司看了一眼身旁很快便没了气息的那人,神色隐隐有些忌惮,说道:“这一刀是什么?”
勾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平静的说道:“解释一下。”
高辛叔司沉默少许,说道:“近日城中偶有怪事发生,城中人心惶惶,是以司中有些警惕,还望仲司大人见谅。”
勾芺点点头,说道:“这个解释,合理。”
高辛叔司沉默着。
勾芺看着他说道:“但是我并不满意。”
高辛叔司站在风雪檐下,看着风雪中抱刀而立的勾芺,缓缓说道:“仲司大人觉得怎样的解释才满意?”
“你自断一臂,或许我便满意了。”
高辛叔司看着勾芺说道:“妖族尚且在秋水那边,属下觉得,还是留着手比较好。”
“但是他们很快便要回到人间了。”勾芺平静的说道。
高辛叔司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真的很难办啊,仲司大人。”
勾芺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或者我来?”
高辛叔司沉默少许,正想说什么,勾芺却是已经拔出了刀,看见那柄长刀再度出现于风雪之中,高辛叔司面色一面,身周巫鬼之力搅乱风雪,化作一个漩涡,横亘于身前。
勾芺的刀才始出现于风雪中,便落在了那个旋涡之上,而后下一刻,高辛叔司一身巫鬼之力被劈散,整个人狼狈的向后退去,只是勾芺的刀穿过风雪,径直落向他的心口。
说是要断一臂,但实则却是要杀了他。
说过还能劈死一个叔司,便真的能够劈死一个叔司。
那一刀停在高辛叔司身前一寸,没有再靠近,勾芺便站在他身前,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京都的时候,很多人说我喜欢用刀来讲道理。”
高辛叔司以一个狼狈的姿势倚着梁柱,大口的喘息着。
“刀自然是不能讲道理的东西。”勾芺看着高辛叔司近乎涣散的瞳孔,缓缓说道:“只是有时候我在和人讲道理之前,总会先劈上一刀。”
话音落下,长刀也落下,却没有劈在心口之上,而是往旁边偏了一些,斩下了一只手。
断臂滚落在檐下风雪中,染红大片,先前死去那人因为伤口被断刀封住,倒是没有流出太多的血来。
勾芺收刀归鞘,站在檐下,看着捂着断臂颤抖着站了起来高辛叔司,平静的说道:“现在,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高辛叔司沉默许久,巫鬼之力渐渐封住断臂伤口,看着身前一脸平静的勾芺,忍着疼痛说道:“高辛境内,各地分司大多已经预置完毕。南拓因为满城上下,无一活口,且有些混乱,所以我已经传信与谣风叔司师涓,让他那边抽调一些人手过去处理。”
勾芺抱着刀,平静的听着,而后缓缓说道:“可以。”
镇妖司中沉寂下来。
高辛叔司却是蓦然看着勾芺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勾芺看着他,而后又看向风雪中某处,看了少许,缓缓说道:“你猜。”
像是有头无尾的对话。
但是在场之人都清楚中间略过了什么。
我有一个问题——仲司大人,还能否劈出下一刀?
你猜。
高辛叔司沉默少许,说道:“其实不必猜了。”
勾芺看着他,缓缓说道:“但我猜错了。”
高辛叔司却是有些奇怪的看着勾芺说道:“仲司大人猜错了什么?”
“我以为你们是赌徒,但是并不是。”勾芺缓缓说道,“从一开始,这便不是一场心理的博弈。”
勾芺抬头看向风雪檐上,那里从始至终便站着几个人。
“而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旅途。”
高辛叔司虽是断了一只手臂,神色无比痛苦,但是在那种痛苦之中却又有些解脱般的快意,看着勾芺说道:“仲司大人何时明白的?”
“在你离死亡只差一寸的时候。”勾芺再度从鞘中拔出刀来,缓缓向后退去。
高辛叔司笑了起来。
当时勾芺的刀离他心脏只有一寸的距离,但是却往旁边移开了,选择斩断了他的一只手。
高辛叔司的旋涡从来便不在身前,而在心口,那处漩涡挡不住勾芺的刀,但是却能让他的刀拔得缓慢一些。
从一开始,高辛叔司便做好了送死的准备。
“我一度以为,你们是在观望,在看我究竟还能劈出几刀,所以我将你们当成了赌徒,但是并不是,因为无论你们是否赌上生命来杀我,事后都要死。”勾芺说着,却也是笑了笑,“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你们在姜洛便暴露出那些可能让我怀疑的动机之时,你们便没了退路,就算不选择来这里与我赌命,事后我恢复过来,你们也活不了。”
高辛叔司笑着,有些狼狈,亦有些赴死的勇气,说道:“是啊,仲司大人其实猜的都没有问题,正常而言,的确如此,但是仲司大人忘了将自己的秉性算进去,你忘了自己是一条疯狗,当有人站在你的对面,他便没有了退路。”
勾芺看着风雪渐渐向着司中胁迫而来,平静的说道:“我其实挺喜欢疯狗这个形容,因为它代表着你们依旧怕我。”
高辛叔司说道:“但是疯狗落水时候,正是打狗的好时机。”
勾芺握着刀,站在院中风雪中,沉默少许,说道:“但是现在我有一个问题了。”
高辛叔司看着他,说道:“仲司大人请讲。”
“为什么?”
高辛叔司缓缓说道:“因为我们愿意服从京都镇妖司与大人的命令,但是我们不认可,就算现而今高辛各地都已经设立分司,大势已成,但我们终究还是——”高辛叔司长长的出了口气,说道,“终究还是不甘心。或许杀了大人,会让我们好受一些。”
说到底,不过是意难平三字而已。
风雪乍起,那几个一直停留在风雪中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巫术·镇魂。
巫术·画地为牢。
巫术·冥河棺。
鬼术·覆巢。
无数巫鬼之力越过风雪落向院中的勾芺。
天色都在那种茫茫的灰色中显露出一些狼藉来。
四大叔司联手,放在过往,勾芺自然不会在意,但不是所有时候都是过往。
更何况,在那些巫鬼之术的背后,那些风雪中,还紧随着无数羽箭。
境况往往是相对。
在谣风那处青山,勾芺面对的其实并不比这轻松,但那时是那时,那时未曾与那个上一代的少年打过,亦未曾损耗心血借力大司命。
勾芺握着刀,沉默少许,看向一旁面色有些苍白的青衣女子,缓缓说道:“你说的对,其实我才是那个赌徒。”
青衣女子那身红衣被风雪吹得近乎褪色,看着勾芺说道:“你这次赌的是什么?”
勾芺没有说话,提刀跃向风雪中,迎向那些巫鬼之术。
首当其冲的自然便是高辛叔司的鬼术覆巢,勾芺一刀劈散那些鬼脸,只是下一刻身下却是出现一个画在雪中的囚牢。
天地欲以风雪为棺,将勾芺封死在那一处囚牢中。
镇魂之音不住的响彻这一处城池,尽管已经提前警告过,但是依旧有不少外出的人灵魂不自觉的震颤着。
而后羽箭附着巫鬼之力,浩荡的穿过风雪,射向被困在一隅之地的勾芺。
勾芺沉默的看着那些有如长风千里奔袭而来般的羽箭,一旁的高辛叔司虽然鬼术被破,但还是预备着下一个鬼术之诀,勾芺看得出来,那是鬼术·拘役。
“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还会道术?”勾芺却是蓦然看着高辛叔司说道。
高辛叔司手中法诀并没有停下来,巫鬼之力不断汇聚于残余的右手之上,而后平静的说道:“不管如何,都请大人先去冥河等我们吧。”
勾芺沉默下来,没有念出那几个字。
青衣女子重重的按下琵琶弦,曲音渐起,只是下一刻,却被一道巫鬼之力击打在胸口,魂体都是有些难以凝聚成型,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城主服饰之人平静的站在镇妖司门口,看着她说道:“两世之人,何必久留?”
青衣女子艰难的重新凝聚魂体,高辛城主倒是没有再向她出手,只是看向院中已经被逼至绝境的勾芺,巫鬼之力再度汇聚,要将那些风雪搅得更加纷乱一些。
勾芺手中刀渐渐有些握不住,沉默的看向天空,风雪之外似乎只是风雪,不见那个红衣的身影。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赌输了。
高辛叔司看着勾芺,一如先前勾芺的刀离他心口一寸时的目光一般。
平静的说道:“您先去,我们到时再来冥河之中请罪。”
勾芺笑了笑,说道:“请罪不必了,大概我死了之后,你们便不会有人再记起这些或许可以称之为愧疚的东西。”
高辛叔司不明白勾芺这句话什么意思。
青衣女子却是知道为什么。
因为勾芺是一只妖。
一只来自秋水的草妖。
活着或许可以维持着不化作原形,但是死了,便会在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来。
世人谁会想着死了去向一只妖谢罪?
无数人翘首以盼,等待着勾芺无法支撑下去那一刻。
然后风雪中落下了一柄剑。
不是方寸。
而是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