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沉默许久,看向红浸珊说道:“白河离丛冉应当很远。”
红浸珊自然青衣女子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抱着剑平静的说道:“一个疯子疯起来自然什么都能做。”
从白河如何快速的赶到丛冉?
自然是天下第一行走法门鬼术·越行。
先前司主突然出现在幽黄山脉上,自然便是借用了鬼术越行,只是以司主的实力,尚且无法承受这般远距离越行,更何况勾芺。
青衣女子看向红浸珊与青悬薜二人,缓缓问道:“你们还要看下去?”
青悬薜看着院中不语,红浸珊倒是看着青衣女子说道:“我以为你会责怪我们?”
青衣女子抱着断了弦的琵琶,低声说道:“为何要怪你们?”
红浸珊还想说毕竟是磨剑崖上那个人,才会导致勾芺的这般情况,但是想想毕竟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便没有说出来。
青衣女子看了一眼红浸珊,平静的说道:“纵使你如何认为我与勾芺如何,但是我终究是旁人,旁人谁能指责无关于己的事情。”
红浸珊笑笑说道:“旁人可不会这般关心某个人的下落。”
青衣女子沉默少许,冥河出现在脚下,鬼术·越行的法阵已经出现。
“他日再会。”
青衣女子这般说道,便要跨入阵内。
红浸珊却是再次拔剑,一剑斩断冥河,神色复杂的看着青衣女子说道:“勾芺强行跨越青山而去,顶多是元气大伤,实力或许倒退而已。但是你这样动用体内的冥河之力跨越过去,只会是在找死。”
青衣女子抱着琵琶轻声说道:“总是要死的。”
红浸珊沉默少许,方寸化作一叶飞舟,悬停在院中,看着她说道:“我还未曾看清勾芺,又怎会这般停下来。”
青悬薜皱眉看着院中横陈的尸体,看向红浸珊说道:“这里呢?”
红浸珊平静的说道:“我只是来看疯子的,不是来管人世之事的,更何况,人妖之事,终究是他们自己惹出来的,我又何必去管?”
青悬薜沉默少许,从一旁书箱中取出一只笔,在院中潦草的画了几笔,念了几句招魂辞。
红浸珊倒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说道:“原来你也会招魂?”
青悬薜收起笔看着院中说道:“我未曾学过巫鬼之术,如何会招魂,只是于心不忍,聊以慰藉而已。”
青衣女子站在舟旁,沉默少许,掐诀身前,冥河之力涌动,院中风声忽起,而后数个灵魂从尸体中飘出,茫然的游荡在镇妖司中。
青衣女子看着那些幽魂,轻声说道:“且归冥河去兮。”
灵魂大哭数声,被冥河卷走。
青悬薜看着青衣女子说道:“不用念招魂辞?”
青衣女子看着重新沉寂下来的院子,缓缓说道:“招魂辞是用以上告鬼神,我本是冥河之人,自然不用招魂辞。”
红浸珊踏上剑舟,看向二人说道:“走吧。”
......
槐安,东海畔。
磨剑崖孤绝的立在东海畔,千丈高山便将被风雪覆过,然而磨剑崖三千六百多丈,只是一片冷清模样,不见风雨亦不见风雪。
只是孤崖,冷且沉寂的山石。
有缘大师裹挟着一身风雪,徐徐的行走在那条充斥着无数剑意的剑梯上,走到某处,便会忽而停下来,看着那一处剑意低唱一声佛号。
岁月仓皇而去,所见剑意,尽是故人。
三千六百五十丈剑梯,每一丈剑意便会强上几分,这也便是磨剑崖虽然便在人世之中,但是人间极少有人能够上崖的原因。
走至绝路,自是崖顶。
有缘大师回头看向身后的茫茫剑崖,沉默少许,长唱了一声佛号。
“当年的人,原来只剩我们几人了。”
崖顶空空落落,有缘大师不知是在与谁说话。
一阵剑风吹过,在崖顶那口清泉处出现了一个盘膝而坐的年轻人,那人眉眼之间尽是漠然清冷之意,左胸一处极为狰狞的血洞,那颗原本应该在其中的心脏不知去了何处,那人只是静静的看着身前置着的一柄残破的四尺长剑。
“既然活着,那总是要死的,师父与师兄们都走了,我们自然也不远了。”
年轻人平静的说道。
有缘大师唱了一声佛号,身周风雪散去,露出隐隐有些剑痕的僧袍,而后轻轻咳嗽了两声,身前隐隐可见血色,而后看着这么多年依旧这般模样的八师兄,缓缓说道:“师兄所言,自是如此,只是终究物是人非,难免有些伤怀。”
八师兄这才偏过头来,看着有缘大师,缓缓说道:“这般强行登剑梯,你还能剩下几年?”
有缘大师盘膝坐在八师兄身前,拭去嘴角鲜血,看着他说道:“我只想问下,这片人间你真就不管了?”
八师兄平静的说道:“李缺一都管不住,我又如何能够管住?而且你们既然称为人间,又何必来找我这个人间大妖。”
“当年的事终究太过突然,李阿三突然便在人间掀起那场战争,我们又如何赶得及。更何况,你自己不也是端坐崖上,未曾理会。”
“我当年自然可以出手,但是我可以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人间的成见只会磨灭于岁月,而不会屈服于武力。”八师兄平静的说着,看向南方秋水方向,天下第一高崖,自然无处不可见。
他看见了在秋水旁踌躇的妖主,也看见了无数悲戚的妖族,但他终究只是看着。
“终究要靠他们自己。”
有缘大师叹了一声,说道:“说到底,你们终究还是受了剑圣大人的影响。”
八师兄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崖上端坐三十年的青衣剑圣,缓缓说道:“是的,正是因为我们太高,才会选择袖手旁观,在对错之间,我们不能有所选择,用白衣师弟的话来说,我们去管人间对错,那是在欺负人。”
“但是冥河之变,磨剑崖难辞其疚。”有缘大师看着八师兄说道。
“是的,人间近百年来的乱世,都是因为南衣师祖当年的决定。但是磨剑崖已经为之付出了代价,当年崖上师兄师弟尽数死在那场乱事中,只剩下了我与青莲师兄,现而今青莲师兄都已经魂归庄生岛,你还想要如何?”
八师兄回想起当年崖上的场景,有些落寞,却依旧声音冷清的说着。
有缘大师沉默少许,说道:“人间自然无人能够向磨剑崖问责,但是若是真如黄粱传说那般,冥河倒卷,人间死绝死人复生,你又能否稳坐崖上?”
八师兄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是关于小师弟之事,除了师父与青莲师兄,也便只有死在大漠中的南衣师祖知晓,槐帝是否打开了门,又是否改变了冥河与人间的界限,我的确不知。”
有缘大师沉默许久,回想起了当年在槐帝宴上见到那个背着三把剑的郁郁少年,叹了口气,说道:“早知如此,当年在槐帝宴上见到他的时候,我便该舍弃一身僧袍,将他杀死在槐都之中。”
八师兄缓缓说道:“现在说当年事,自然无事不可。”
有缘大师沉默下来,再次问道:“当真没有办法了?”
“如果有办法,红衣此时应当已经回到崖上。”八师兄平静的说道,低头看着身前那柄残破的剑,缓缓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那么请回吧。”
有缘大师却是依旧坐在身前,看着八师兄说道:“关于黄粱那个叫勾芺的人。”
八师兄平静的回头看了一眼有缘大师,说道:“如何?”
有缘大师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想看见当年你磨剑崖小师弟悲剧重现。”
八师兄沉默许久,低头看着自己心口那处空洞,才缓缓说道:“磨剑崖不会跌入同一条河中两次,我也不是南衣师祖。”
“那师兄想要知道什么?旁人或许相信你那个与李阿三的赌约,我却是不信。”有缘大师看着八师兄说道。
“只是关于妖族的来历而已。”八师兄缓缓说道。
有缘大师沉默少许,说道:“当年剑圣大人与缺一师兄都未曾想过这件事情。”
“因为他们是人,而我是妖。而且他们于人间,要落眼于大,我虽然被人世称为妖祖,但终究只会落眼于小。”
什么是大,什么是小,旁人听不懂,但是有缘大师却是明白八师兄的意思。
大了既是人间,小了自然是人。
或者妖。
二人沉默少许,有缘大师缓缓说道:“这样最好。”
为何最好?
因为人间已经没有剑圣观主与李缺一那样的人来以一己之力扶挽人间。
崖上沉寂下来,八师兄久久看着东海,一如当年师祖南衣或是师父青衣一般。
人见大海无涯,往往虑及人间甚远。
当年青莲做崖主的时候,便从未来过崖顶,只是在山下小镇喝酒。
红衣也极少来崖顶。
只有八师兄才会出现在崖顶,看着人间,而后怀念着当年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弟们。
有缘大师叹了一口气,却又看向八师兄身前那柄剑,四尺决离历经岁月,已经残破不堪,犹豫少许,问道:“真的只是师兄?”
八师兄盘坐于清泉旁的身子蓦然微微颤了颤,转头看着有缘大师,缓缓说道:“自然只是师兄。”
有缘大师沉默少许,双手合什,低唱佛号,道:“师弟告辞。”
八师兄平静的看着有缘大师被风雪包裹着,一步步走下剑崖去。
而后回头看着身前那柄剑,沉默的看了许久,眸中隐隐有些悲意。
“自然只是师兄。”
崖上渐起寒雪,却又泯灭于风声之中,崖上只剩下无数剑意,萦留在山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