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围着山脚而建,后面有条清溪,看起来不过数十户人家的模样,从山道踏着雨水下去,便从雨幕里现出一座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牌坊,上面模糊的残留着‘妖镇’二字。一旁有座石碑,上面篆刻着一些小字,然而不知为何,有些模糊不清了,只可隐隐见到几字——帝三十年,北妖窜于此.....
勾芺与青衣女子停在镇口,沿着那条看起来有些寂寥的雨中长街看去,两旁院子大都已经闭门,灯火昏暗不定的从纸窗中透出。
青衣女子抬头看着牌坊上面有些破落的‘妖镇’二字,有些奇怪的说道:“为何人间还会有镇子以妖命名?”
勾芺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青衣女子站在伞下张望了一下镇中景象,长街沿着山脚拐去,尽头一片雨夜,不知落向何处,回想起方才在山道上所见,应该便是接着镇后那条清溪。
“进去看看?”青衣女子看向勾芺。
勾芺点点头说道:“好。”
走入镇中,风雨却是有种飘摇的意味,吹着长街两旁悬着的灯笼不住的晃悠着,一路所见院门都是紧闭,只可见屋中灯火,然而却未曾听见半点声响,只听见雨水打在檐上与风吹着灯笼撞击着梁柱的声音。
青衣女子听着这些声响,却是神色如常的说道:“这种氛围,应该是要有些故事发生。”
勾芺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以为好歹你会露出一点惊惶不安的神色。”
青衣女子笑笑说道:“或许他们是在装神弄鬼,但我却是一个真鬼,为何要惶恐?”
二人平静的穿过那条长街,临近转角的时候,勾芺突然听见身后风雨中传来一些声响。
“勾芺。”与过往京都那些巷子中那个声音一模一样,如同来自深海,来自地底,来自风雨深处。
青衣女子察觉到勾芺的异常,疑惑的看向他说道:“怎么了?”
勾芺什么也没说,握着刀蓦然转身。
身后风雨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提灯的老婆婆。
青衣女子虽然说自己是真鬼,但是突然回头看见这一幕,也是惊了一下,槐木伞自行悬在身侧,手中琵琶弦压在指下,冥河之力沿着丝弦蔓延着,差点便要动手。
勾芺握着刀,看着面前的老人,一言不发。
老婆婆提着灯,没有打伞,有些瘆人的站在雨中,看着二人说道:“你们来了,老婆子已经准备好了休憩处,二位请跟我来。”
说着,老婆婆提着灯笼,走过二人,转过街角往黑暗里走去。
青衣女子站在原地,皱眉看向勾芺说道:“什么意思?”
勾芺看着那个提灯的身影渐渐没入风雨,平静的说道:“不知道。”
说归说,勾芺却是抱着刀随着雨中昏暗的灯光跟了上去,青衣女子平复了一下心神,也握回槐木伞跟上了二人。
三人沿着长街一路走过,却是到了小镇边缘的一个漆黑的院子前,老婆婆停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大概意思是天色已晚,那件事情且明日再说。
而后将手中灯笼悬在了院子雨檐下,走入风雨中不见了踪影。
青衣女子站在院门口,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一处不见了人影的长街,回头看向勾芺,勾芺只是抱着刀看着檐下灯火,沉默不语。
青衣女子问道:“是人还是妖?”
既然只问是人是妖,那便是青衣女子确定她不是鬼。
勾芺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不是妖,是人。”
青衣女子皱眉道:“事情有些古怪。”
勾芺推门走入院子,平静的说道:“明日再说。”
......
风雨一夜过去,早上勾芺醒来的时候小镇风雨已经停歇下来。
小镇环绕着数座青山,在这种雨后的清晨,青山云雾隐约,倒有些格外的静谧,全然没有昨晚所见那种诡谲之感。
斩妖刀与槐木琵琶一同放在不远处,勾芺起了床来,走到那一处,拿起斩妖刀,而后拨了拨琵琶弦,只是等了很久,都未曾见琵琶中有什么动静,勾芺皱了皱眉,手上巫鬼之力之力附着,缓缓探过琵琶内,却发现青衣女子并不在其中。
想起昨晚那个有些诡异的老人,勾芺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背起琵琶推开房门便要出去寻人。
只是推开房门,便看见院后不远处清溪畔隐约有个青色的人影,勾芺穿过后院小道走近去,便见青衣女子微微侧首跪坐在清溪边某块溪石边浣洗着头发,一瀑长发浸没在水中,水雾袅袅,溪中像是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勾芺抱着刀倚靠着篱墙,没有过去,只是平静的看着那一处。
事实证明,预感大都是骗人的。
青衣女子洗了不久,便挽着长发在溪石边坐了下来,勾芺带着琵琶走过,看着她说道:“我以为冥河之人会免去不少人间的琐事。”
青衣女子坐在溪石上,侧首看着水面轻声说道:“天下所有的河都是冥河,清溪自然也是,尽管冥河之力微乎其微,但是偶尔接触一下,也能够让我在人间存在的更久一些。”
勾芺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青衣女子长发上溪水渐渐淌尽,她松开手来,从勾芺手中接过琵琶,缓缓拨动着琵琶弦。
却是安神曲。
勾芺在一旁平静的听着,不知为什么她会突然弹起这首曲子。
青衣女子只是低头抱着琵琶弹奏着,没有出声。
勾芺心中莫名的有些焦躁,不知为何而来,他转头看向水面,而后沉默下来,溪水本是一片清澈,然而此时看去,里面却是隐隐带了些血色在其中。
勾芺神情似乎恍惚了一下,再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了,清溪自然是清溪,水雾袅袅。
青衣女子似乎没有察觉到勾芺的异常,平静的弹完一首安神曲,而后看向勾芺说道:“院外有人来了。”
勾芺沉默少许,抱着刀转身往院外走去。
青衣女子却是在身后缓缓说道:“你可以不去的。”
勾芺回头看向她,青衣女子只是抱着琵琶坐在溪石上,低头不语,勾芺沉默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院外像是响起了千万人的声音,不住的呼唤着他,勾芺抱着刀,沉默的向外走去。
昨晚所见的老婆婆带着数人等在院外,见到勾芺出来,那些人便纷纷说了起来。声音无比的嘈杂,像是走在一千个市集之中。
勾芺皱了皱眉头,想要出声让他们闭嘴,只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镇民们吵吵闹闹的说了许久,勾芺才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昨日傍晚时分,镇后那条清溪中突然开始淌着血水,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说先前看见两个似乎是修行者的人从山间走过,或许可以请他们回来看看,只是当时天色已晚,那人去寻那两个修行者之后迟迟不见回来,众人担心山中有妖物,于是都躲回了家中不敢冒头,亦即昨晚勾芺二人所见满镇寂然的情形。
勾芺二人的到来,被人们误认为是请回来的那两个修行者,于是被接进了这个院子住下。
勾芺皱眉听着,依旧什么都无法说出来,众人却纷拥而上,拥簇着勾芺向着镇后青山而去。
清溪便是从山中而来,最深处是一处泉眼,昨日人们沿着血色走了一阵,便有些惶恐的退了下来,此时拥簇着勾芺而去,倒是走的极快。
青山云雾依旧未曾隐去,沿着清溪山道向上而去,一片茫茫。
勾芺不知为何,什么也无法说出,亦是无法抗拒的向着深处走去,身后镇民们神情无比平静,老婆婆一人落在最后面,却是诡异的提着一个灯笼。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就只是平静的走着,向上,向深处,永不回头。
“你可以不去的。”青衣女子的话蓦然又在心中响起。勾芺心中有种莫名的惶恐。
不知因何而来。
如今的情形就像陷入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泥潭,不住的下坠,却无法反抗。
于是向前,直至看见那一处深藏在落叶之中的泉眼,泉水清澈,不住向外泛着清水,带着片片落入其中的叶子向下漂流而去。
勾芺停在那口泉眼前,向里面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幽深的黑暗,不住的散发着深山泉水该有的寒意。
看了许久,勾芺想要抬起头来,却发现脖颈被人按住了一般,无法抬起,勾芺伸手想要去握刀,却发现斩妖刀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艰难的扭头看去,一众镇民面无表情的围在身后,伸手死死的按住他的头颅,往泉水中浸去。
勾芺无法挣扎,无法动弹,便这样任由着众人将他按入水中,无尽的黑暗与寒意刺向面门,像是落入了雪国之中,而后被人活埋在雪中。
有人抬起了勾芺的脚,而后用力的推向泉眼。
于是勾芺坠向泉眼深处,不住的下坠,灵魂像是被无数把冰刀穿透,寒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然后哗啦一声,穿过某层水壁,坠出了泉水。
勾芺一身湿淋淋的落在泉眼外,青山之中什么都没有,没有面无表情的镇民,没有提着灯笼的老婆婆,只有自己,抱着一身寒意跌在泉眼边。
“勾芺。”
泉水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而后无尽的血水喷涌而出,清溪渐渐变成了血溪。
勾芺沉默许久,心中寒意愈发的旺盛,爬到泉眼边向着里面看去。
却看见了另一个勾芺七窍流血的站在泉水中,胸口插着斩妖刀,仰头与自己对视着。
什么都无法说出,亦无法逃离,就这样长久的对视着。
千万个声音从身后青山中传来。
“勾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