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楼。
女帝站在楼上久久的看着这场风雨，少年蓦回首倚在她身后的梁柱旁擦着剑。
站在高的地方看人间，自然有不同的风景。
楼下侍卫警惕的环视着四处，只是不知究竟是在防着谁。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一个地方吗？”女帝看了人间许久，突然回头看着少年说道。
少年擦这剑，愣了一下，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来，迟疑的说道：“秋水？”
女帝笑了笑说道：“是的。可惜当时听说那边人间和妖族打的很凶，也没敢太过去。”
少年说道：“我不喜欢那边，因为每次靠近那边，总能看见那座黑乎乎的大山。”
女帝缓缓说道：“幽黄山脉整个人间都能看见，有什么好怕的，我倒是很喜欢秋水那里的风景，那种终日沿河生长的红枫，风一吹便像是要落满人间一般，还有那条温婉如梦境般的河。”
“可是我们在京都了。”少年说道。
女帝叹息一声，缅怀的说道：“是啊，可惜我们在京都了，曾经我还想过，等长大后，等到人族与妖族的纷争结束，我们就去那边，盖一座草庐，就在秋水边，然后看一辈子那样的景色。”
少年怔了怔，却还是低下头擦着剑，重复着说道：“可是我们在京都了。”
女帝只是摇摇头，看着这场风雨，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这样的局面？”少年将手中剑擦得铮亮，然后抬头看着女帝问道。
女帝看着远方，不知在看青山怀念秋水，还是在看着京都想着某个来自秋水的仲司大人。
“我听说左丞下一步便是要废帝篡位。”少年有些忧心的看着女帝。
女帝平静的说道：“左丞他并不会废帝，也不会篡位，他要的，便是将京都局势这般维持下去。”
少年有些不能理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过往里那种被欲望与贪婪支配的权臣，而是一个人间往前走或许数百年数千年才会产生的变革家。废帝对他而言从无好处，他要的，便是人间习惯三公九司分执朝政，从而遗忘帝权的目的。”
女帝看着风雨，继续说道：“当初他派人来找我的时候，我的确曾答应过他。”
说着女帝沉默下来，自嘲的笑笑说道：“可惜我不是圣人，我看不透那些人间历程将要经历的事情。我是凡人，我有欲望，我会贪婪，我既然是帝王，为何要将帝权让出？”
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那么远。
想得太远，只会被人间当成疯子，然后埋没在历史之中，直到无数年后才被人从泥土里狼狈的掘出，然后满怀敬意的叹一句：“真伟大啊。”
伟大且是身后事。
活着便要平庸的走完一世。
女帝看着人间许久，然后说道：“我们出宫吧。”
少年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这么说，上次勾芺说过，左丞不会就这样看着她打破他的计划。
女帝笑了笑说道：“总要出去的，宫中没有能够改变局势的可能。”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收好剑跟着她走下楼去。
宫中自然戒备森严，只是如今这种戒备看起来却有种讽刺意味。
女帝知道在她走下楼的时候，那些侍卫便会去向左丞报告她的去向，只是她并不在意，平静的穿过风雨，就像一只人间少见的大红色蝴蝶穿过花丛，少年按着剑，警惕的跟在女帝身后。
二人一路穿过宫中大道，而后停在了宫门前。
左丞平静的站在那里，手中还拿着一卷未处理完的奏章，身后卫尉与郎中令带人将宫门死死围住。
少年皱眉向前，剑拔一半，寒声说道：“左丞你想要做什么？”
左丞看都未看少年一眼，只是若有深意的看向女帝，缓缓说道：“陛下何故反耶？”
此话一出，在场一片寂然。
卫尉与郎中令沉默着，低下头只做没听见，宫门守卫面面相觑，心中倒是坐实了左丞想要谋反的意图，只是如今大势如此，他们从无话语权。
女帝撑伞站在风雨中，却是笑着看着左丞说道：“这是朕的天下，朕为何要反？”
左丞却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些不妥，然而既然已经说出，也便没有必要解释什么，他看着女帝平静的说道：“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只是如今人间多有妖族出没，为了陛下安危，还请陛下回宫吧。”
人间妖族出没，的确是天下最有用却也最虚伪的理由。
人间夜晚小孩想要出去，大人只要随意恫吓一下，当心外面大妖把你抓走，便可以睡个无忧的觉。
年轻人想要远行，只要有人说外面有妖族啊，便会打消那些关于梦想关于远方诗歌的念头。
理由自然是好理由，女帝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丝毫没有避让的意图，说道：“镇妖司便在京都，还需要忧心妖族？”
“若是镇妖司在京都便不用忧惧妖族，城东那起命案便不会发生。”左丞平静的说道。
女帝沉默少许，看着左丞说道：“若是今日朕非要出去呢？”
左丞握着奏章，平静的说道：“那老臣只能以下犯上了。”
少年拔出剑来，警惕的看着众人，女帝却是按住了他的手，而后笑了笑说道：“那朕且依左丞所言吧，回首，我们回宫喝茶。”
左丞平静的站在宫门下，看着二人转身离去，缓缓说道：“恭送陛下。”
二人走远，少年这才收剑入鞘，有些忧虑的说道：“现在怎么办？不是说左丞会在第三次才会阻拦吗？”
女帝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少年，说道：“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我与勾芺其实都清楚，上次出宫见过一次，左丞必然不会再让我们再去见一次勾芺。”
少年皱起了眉头，说道：“或者我试着溜出去找一下他？”
女帝缓缓说道：“没必要。”
少年有些急了，说道：“左丞连陛下何故反耶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难得我们就在宫中等死？”
女帝看着少年急躁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也确实笑了笑，说道：“我们不必去找勾芺，但是勾芺会来找我们，今日左丞阻拦我们出宫的事虽说不会传遍京都，但终究会传到他们那些人耳中。”
少年沉默许久，说道：“可是为什么勾芺一定会来找我们。”
女帝平静的说道：“因为他拿了筹码，就是在等合适的价格。”
少年有些不明白的说道：“什么筹码？”
“勾芺之所以愿意任由左丞将他镇妖司推出来站在风口浪尖上，便是因为只要他站在左丞那边，这便是最大的筹码。不论是谁想要坐稳这个位置，终究要越过左丞，越过左丞，便要越过他，便要拿出足够让他心动的东西。”女帝看着风雨中那处高楼，平静的说道。
少年看着女帝，想了想说道：“可是我们如何才能说服他？”
女帝笑了笑说道：“很幸运的是，我们有。”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般肯定，只是想起前几次与勾芺见面交谈似乎总是那么不顺利，依旧有些担心。
二人重新回到迎风楼，女帝平静的在护栏前坐下，少年坐回先前那个位置，看着护栏边平静看着风雨的那个红衣少女，还是不明白。
女帝缓缓说道：“还记得你近来收集的那些消息吗？”
少年拿出小本本，看了很久，也没看出什么来。
“勾芺在巷中杀了一名妖族，似乎与当初前五皇子太子的死有关，镇妖司从南楚抓回了妖刀，而后有人在城外看见妖刀断了一只手臂离开......”
少年把那些事情一点点看了一遍，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女帝笑着说道：“所以我说，我一直在好奇，勾芺究竟是站在哪边的，从当初入京时我便问过，你看不明白，只是因为你忘了一些事情。”
少年来来回回的翻着小本本，始终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女帝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看着风雨，看着京都，也看着宫中那些无处不在看着他们的人。
“对了，你去泡壶茶来。”女帝突然回头看着少年说道。
少年应了一声，站起身便要离开，想了想回头看着女帝问道：“什么茶？”
“野花茶吧。”
少年匆匆离开，不多时便抱着一个茶壶走了上来，把楼中闲置的小茶几推了出来，放到女帝身边，然后又倒上茶，女帝却是看了一眼，没有喝茶，反倒是从少年手中把茶壶拿了过来，又倒了一杯放在桌上。
少年看了看那茶，摇摇头说道：“我不喝，太苦太涩了。”
女帝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本就不是给你喝的。”
少年沉默少许，看着那杯茶说道：“万一勾芺不会来呢？”
“我为何不来？”楼中却是突然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少年吓了一跳，慌忙拔剑，看向那一处。
一个诡异的法阵的在空中消失，勾芺平静的站在那里。
“我没修过术法，这是不是天下第一行走法门鬼术·越行？”女帝看着勾芺好奇的问道。
勾芺平静的点点头。
女帝笑了笑，说道：“看来你很急。”
勾芺在茶几前坐下，看着那杯刚刚斟满的茶水，说道：“你也很急。”
女帝沉默少许，说道：“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