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悬薜站在城墙上，撑着那柄老旧的伞，手中握着一卷诗词集。

在他面前不远处，有个少年就这样倚着城墙站在雨中，腰间系了个葫芦，葫芦不装酒，却在葫芦腹部装了个洞。

少年梳着北方槐安发式，衣裳不算干净也没有破旧，就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槐安少年一般。

少年什么都没有说，手中也没有握剑，因为剑在城中柳河畔，身周雨水却一滴都未曾落在身上。

青悬薜叹了口气，将书卷收回腰间，看着对面的那个少年，缓缓说道：“原来你是为我而来。”

少年目光飘向远处，看着山峦大雨，开口说道：“当年先生虽说只是在南衣城匆匆而过，然而却给我人间剑宗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是以纵使千里，我也不得不来。”

青悬薜看着少年，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仿佛明白了什么，说道：“原来当初丛中笑盛赞过的那个新一代三剑之一便是你。”

少年看回青悬薜，缓缓说道：“先生不出剑，人间谁敢称三剑？”

青悬薜只是摇摇头，却又听见少年清脆的话语继续说道：“但是今日，我却还是希望先生不要出剑。”

“因为此次，晚辈正是为了先生的剑而来。”

青悬薜低头看了一眼腰间所悬的剑，说道：“当年在南衣城，丛中笑便已经试过，连他都无法拔出，你觉得你可以？”

少年笑道：“所谓名剑知主，从不在于实力，而在于天命。”

“如何是天命？”

“剑圣前辈不在人间，便是天命。”少年平静的说道，没有看那柄剑，只是抬头看着头顶天穹。

青悬薜同样抬头看去，天色茫茫，不知何许之高。

“我以为你们槐安不会信天命。”

少年摇摇头，语气肯定的说道：“我们之所以迷茫于人世，正是因为我们信天命，却也怀疑天命。要质疑一样东西，首先你需要成为他的信徒。”

青悬薜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原来是我们黄粱站的太低，所以看见的东西远不如你们槐安，才会安宁数千年吗？”

少年却是没有肯定的回答，只是说道：“或许你们曾经站的太高，所以云梦泽传承才会遗失在历史之中。”

青悬薜看着少年问道：“那么槐安大道何时才会遗失？”

少年看向青悬薜腰间的剑，缓缓说道：“这便是我要来取回那柄剑的原因。”

青悬薜依旧平静的说道：“我当年便说过，只要你们有人能拔出它，这柄剑便可以送予你们。”

少年向前一步，伸出手，说道：“还请先生赐剑。”

青悬薜伸手解下那柄剑，向着少年抛去。

少年接过剑，正欲拔出，一柄红黑两色的长刀划破茫茫风雨，将剑挑开，插落在城墙之上。

青悬薜循声看去，只见勾芺面无表情的飞身而上，落在墙垛之上看着少年。

少年却也并不惊讶，只是看了一眼勾芺右袖，那里有一道剑痕，笑了笑说道：“一入黄粱，便听闻过京都镇妖司寒刀勾芺之名，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同于面对于青悬薜的心平气和，少年与勾芺说话的语气，总带着些少年意气相争的意味。

勾芺什么都未说，伸手一招，斩妖刀落回手中，而后看着少年，眼神中却写着你且出剑的意思。

少年随手从雨中虚拔而出一剑，看着勾芺说道：“旧剑已碎，新剑未得，姑且以此剑对之。”

勾芺没有废话，从墙垛之上一跃而下，刀身裹挟着巫鬼之力落向少年身前。

少年虽然说的轻松，但是看着那一刀迎面而来之时，却还是神色凝重的横剑应对，身周天地元气骤然被引入雨剑之中，而后一股极其凌厉的剑意自剑中迸发而出，城墙之上风雨化剑，一同刺向半空之中的勾芺。

勾芺刀意不收，硬扛着那些剑意，也要一刀落在少年身前。

这便是寒刀，亦是疯刀。

少年却也没想过才一见面勾芺便会这般癫狂的落刀，看着那柄直接穿破剑意而来的寒刀，少年没有犹豫，脚尖一点城墙，翻身落在数丈之外。

勾芺一刀劈碎雨剑，却又一刀向着少年落点劈去。

少年面带惊容，却也并不慌张，虚空一点身前雨幕，无数雨剑如同穿过湖面一般疾射而出。

勾芺这一次终于没有无视那些雨剑，虽然相较于上一剑，这些剑中剑意不盛，但是却足以威胁到他的生命。

因为他认得这一剑，或者说这无数剑。

五十年前磨剑崖七师兄招牌剑式，乱红飞过秋千去。

当年槐帝那般人物都要忌惮于这一招剑式。

勾芺收刀后退，而后驻刀身后，剑式还未到来，身子便已经后仰而去，却正好将那千万剑避让而过。

青悬薜看着勾芺这一动作，眼中一亮，笑道：“原来你真的会剑道。”

不会剑法，如何能这样了解当年险些毁了槐都的那一招剑式。

少年亦是心中一惊，虽说他这一招乱红飞过秋千去不如当年七师兄那般一剑以惊天下，但至少他自认为人间能够躲过这一剑不过几人而已，却没想到远在云梦泽以南的黄粱，一柄寒刀便这样破开。

然而来不及惊叹，勾芺翻身便一刀直取他面门而来。

少年心中一惊，他未曾想过勾芺这一刀会是这么快，匆忙一下手中一诀，天地元气聚拢，整个人消失在雨中，再度现身时便已是在远处背倚青山的城墙之上。

勾芺看了一眼少年，收刀归鞘。

“你输了。”

勾芺平静的说道。

尽管他此时身上镇妖司衣袍早已满是剑痕，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是他还是平静的看着刀鞘之上不住流淌的雨水说道：“你用了道门道术。”

少年站在远处，看着勾芺手中的刀，嘲讽的说道：“你也不过赢在你的刀比较好而已。”

勾芺看向少年，缓缓说道：“雨剑亦是道剑，除却天下有名之剑，寻常之剑都不如你那一柄雨剑。”

少年还是有些不服气，说道：“剑宗之人亦是修道之人，若是不能用道术，为何还叫修道？”

勾芺平静的看着少年，说道：“你用道术，我用巫鬼之术，你更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正想说什么，便见勾芺身周黑气攒动，而后虚空一指指向自己，风雨自成囚牢，化作一口黝黑的冥河棺将自己锁在其中。

冥河滔滔而过，又转瞬而逝。

少年重现青山，看向勾芺，沉默少许，说道：“你赢了。”

“但是我依旧不会服气，因为我知道你二十岁，而我只有十七。”

勾芺听着，未等少年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丛中笑十六岁的时候打不赢十八岁的白衣。”

少年不知道勾芺这句话什么意思，说道：“所以？”

“就算丛中笑十八岁打的赢十八岁的白衣，谁来帮你抹平那些时间？”

勾芺平静的说道：“除非我死在二十岁，不然你一辈子也只能是输。”

少年看着勾芺，说道：“我听闻过你是个疯子，但是没想到你也是个狂人。”

勾芺说道：“疯子自然可以温文尔雅，但是没有必要。”

“所以这便是你一定要来找我打一架的缘由？”少年说道。

勾芺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青悬薜，也看到了那柄连鞘插在城墙上的无名剑。

“不，只是因为，我不大喜欢槐安。”

勾芺缓缓说道。

在知道那个少年是来自槐安之后，勾芺心中便有些躁动。

当年不正是因为那一场发生在槐安的战争，所以妖族才会落至这般境地？

然而勾芺却也只能打他一顿出出气。

毕竟妖族不如人间。

毕竟黄粱不如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