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头也不回的走出那条巷子。
就像只是一转身便不会记得自己的来路与去向一般。
或许是不想回头。
因为身后有着太多无法接受的东西。
没有比如。
用轻描淡写的比如来平静的诉说一些有若刻骨的经历。
如同隔岸观火。
真正的感受,向来只在于真正经历过的人心里。
走过的路不一样,谁能奢求一样的信仰?
这是京兆尹不明白的点。
亦是少年要跟着勾芺离开的原因。
我在无尽深海中漂浮漫漫长夜,然后你伸出了手。
少年这般想着,抬头看着身前一脸漠然的走着勾芺。
“我们是要回去吗?”
少年命诚没有问追凶一事,只是抬头看着勾芺这样问道。
勾芺停下来,看着身后淋在雨中跟着的少年。
看着他平静却又深藏恨意的神情。
看着他被雨打湿了一切的过往。
我忘了。
勾芺仿佛听见少年这样说着。
生命重要的从来不是我忘了什么。
而是我依旧记得什么。
勾芺看着少年,平静的说道:“是的,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少年沉默的点点头。
二人穿过街上偷偷张望而来的人流,穿过满城如屏风雨,走到了茶肆门口。
掀开门帘,司主正坐在里面喝茶。
勾芺带着少年越过众人,站到司主面前,想了想说道:“他想进镇妖司。”
肆中众人偷偷撇过视线。
司主看着少年。
勾芺继续说道:“你教他点东西?”
司主无奈的看着勾芺,说道:“你不行?”
勾芺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司主看向少年,看了很久,叹了口气,说道:“坐下来吧。”
离开茶肆,勾芺自然便是要去宫中找左丞。
在京都待了这么多年,勾芺从未被人怀疑过什么,那便是在面对人与妖的事情之上,他站的足够坚决。
甚至于某些时候,自己都会忘了自己是谁。
说要去找左丞封锁京都,便一定会去。
不同于第一次入宫见陛下的场景,现而今皇宫那些守卫早已熟识勾芺,以前他们只知道京都有这样一柄刀,而后才见过这个人。
人们总会想起那日一刀破开风雨,京都寂然的场面。
或者是更早以前流过的一些血。
所以没有谁会阻拦一柄刀。
议事殿中往日属于陛下的那个位置空着,左丞随意的坐在一旁,和着三两大臣们商议着一些事情。
勾芺站在殿门处,没有进去也没有插话,只是靠着门口抱着刀看着里面的那些人。
殿中一干臣子自然知道勾芺在门口,左丞只是平静的将事情处理完毕,才要众人离开。
然后左丞看向在门口的勾芺。
勾芺将要封锁京都一事和左丞说了一遍。
左丞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封锁京都自然会造成许多不便,但是勾芺都已经站在门口,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将话说完,左丞自然会安排人去做那些事情,勾芺看着在往日属于陛下的帝椅旁席地而坐的左丞,说道:“我本以为你会坐上那个位置。”
左丞自然知道勾芺在说什么,坐在毯子上收拾着案卷,一面说道:“可能是那日我说的还不够明白的原因?”
勾芺没有说话。
从一开始,左丞想要做什么,勾芺便没有放在心里。
一如那晚所说。
勾芺只是觉得左丞像个疯子,疯子相见疯子,总有些难言的愉悦,是以勾芺才会答应他的请求。
与什么都没有关系。
左丞想着要怎样才能将那件事情说的更明白,想了很久,抬起头才发现勾芺早就已经离开。
看着手中案卷,左丞无奈的摇摇头。
这一场变革,的确与镇妖司关系不大,但是他还是要将镇妖司稳在朝中,是以才会这样尽力的去解释着一些东西。
现而今,左丞在等一个人的回答。
那便是太尉。
他在等着他的选择。
先帝逝去,兵权如今全在太尉手中。
太尉的选择,也便决定了他接下来的选择。
就像那晚他和勾芺说的一样,他不介意柳河之中再流一些太尉的血。
左丞平静的收拾着案卷。
一如过往一般,平静的像是家常闲事。
宫中的事既是天下事,亦是寻常百姓事。
人做的事终归要趋向于相同的本质。
就像江湖游侠闲喝两杯淡酒,然后便提着剑去杀人一般。
所谓的波涛汹涌,于现世只是平静度过。
风浪起在人心。
他当初想要杀两个皇子的时候,便是这般平静的心绪。
亦是勾芺觉得他与自己是一个相似的疯子的缘由。
疯子便要癫狂不可一世?
不,只是他们站在另一种角度看人世而已。
人间从无对错,只有大流。
这是很多年前槐安流传的一句话。
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
也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个人是谁。
历史不会留下某个人。
只会记下那些或许正确的东西。
也会掩埋那些或许正确的东西。
就像风吹酒旗。
万事不定。
离开皇宫的时候,勾芺路过迎风楼,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个一身红衣似乎无比落寞的站在楼上的女帝陛下,在她身旁是按着剑什么都不说的丑陋少年。
身着红衣,必是极美。
粗犷风雨中一抹鲜红,亦是极美。
这是脱离人世固有俗成审美标准,但从色彩本质角度而言的看法。
但是这是对的。
所以此时风雨迎风楼,女帝自然是极美的。
勾芺看着迎风楼的那袭落寞红衣,突然便想起了镇妖司中那些在风雨中凋残的花株。
没有别的意味。
只是突然觉得很像。
就像晴空白云或如苍狗白衣,就像二月春风似剪刀。
不谈意义,只是有趣。
只是人间难得有趣。
勾芺看了一眼,便径直离开。
女帝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勾芺离开。
直到寒风吹雨入小楼,她才轻声笑着,看着那道雨中渐远的身影,说道:“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回首。”
少年蓦回首看着勾芺,想着京都关于他的传闻,只是心中却不怎么感兴趣。
女帝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话,想着自己的姿态似乎又与陛下这一身份更为契合。
然后看着风雨,想到了那个接自己入宫的左丞。
最开始的时候,她并未在意左丞是否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傀儡。
但是现在却是不同了。
当初这样想的时候,她还只是南楚一个普通的女子。
现在却是陛下。
陛下怎么会甘愿成为傀儡?
左丞想要做什么,她并不清楚,就像看这人间一样。
但是她知道左丞想要改变什么。
人间自然可以改变。
女帝这样想着,看着红衣被雨水打湿。
人间自然可以无需改变。
女帝看着人间,心道既然是我的天下,那自然该是我的天下。
可以让出,也可以不让。
就像风吹酒旗。
万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