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带着一些戍守军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马车中走出来那个红衣女子，沉默许久，回头看向城内的左丞。

左丞神色如常，当先一笼衣袖，一如见到过往陛下一般，平静的行礼，道：“恭迎陛下。”

身后百官虽然震惊，却也是不得不向着城外那女子行礼。

满城百官跪伏雨雾里，似是无比虔诚。

陈黎看不见了雨中那些人的神情，看回城外，看着撑伞于雨中只是一拱手的勾芺。

他想要知道他究竟会如何去面对这一个黄粱历史上第一个女帝。

勾芺只是平静的看着面前一袭红衣面容看起来有些稚嫩，但是与高阳帝极为相似的少女，而后缓缓说道：“百官候于城中，还请陛下入京。”

红衣女帝站在马车前，先前的那个少年微微佝偻着身子，小心的替她撑着伞遮着雨水。

“听说京都很乱。”

这是女帝在京都说的第一句话。

“我这是第一次当陛下。”

这是第二句。

“你是哪一边的？”

女帝看着勾芺说道。

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清脆也很茫然，就像一个突来异乡的邻家少女面对着一场大雨有些不知所措。

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有些忐忑有些不安，如同出嫁前站在河边对着杨柳诉说着心事一般。

女帝说第三句话的时候。

她便是陛下了。

所以勾芺看着她，无视了一旁少年警惕的眼神，平静的重复道：“京都镇妖司勾芺，见过陛下。”

女帝看了勾芺许久，一撩红衣长袖，说道：“那且入京吧。”

勾芺让开道路，女帝走入城门去。

陈黎站在城墙之上，沉默的看着下面的，也听着那些对话。

身后有副将小声的问道：“我们如何做？”

陈黎看了一眼他，缓缓说道：“出京。”

副将没有说什么，指挥着三万苍甲从城墙上走入雨中，而后从京都另一面离开。

无论这个女帝是否真的是陛下在民间遗女，如今的京都确是需要一个能过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既然有人来了，那么他们也便没有继续留在京都的必要，一切交给京都去说。

勾芺跟随着女帝缓缓走入京都大道。

百官依旧跪伏在那些溅着雨雾的石板上，苍甲退去，民众再无人阻拦，就这样站在路旁，看着那个面色平静走入京都停在大道中央的红衣少女。

城中除了雨声，便再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千万人在喧闹的声音。

就在路旁，就在那些民众当中。

女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百官之前，站在伞下，看着雨中的所有人，看着属于自己的子民。

京都一片死寂。

除了群臣，所有人都是沉默的站在大道两旁，看着红衣少女。

陈黎要将所有事情都留给京都去说。

但是京都谁也不敢说。

如何能有女帝？

这是无数人心中的呐喊。

但是少女就这样平静的站在雨中，看过众人，也知道他们目光中的含义。

撑伞少年警惕的站在一旁，看着勾芺，看着百官，也看着百姓。他右手撑着伞，左手始终握紧了剑鞘，如果有谁有什么想法，他便会拔出剑来。

京都大道两旁的人便这样沉默着，看着少女。

他们在等一些东西，一些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要能够让他们甘愿跪下的理由。

女帝沉默许久，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朕，名为阑。”

阑，自然是阑沅的阑。

站在最当头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杂货铺老板，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红衣少女，而后似乎是想起了那个曾经的陛下，于是缓缓跪了一下，跪伏在雨中，低声道：“下民见过陛下。”

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当头那人的跪下，京都大道两旁的所有人都犹如浪潮一般，齐齐跪伏下来。

他们跪在路旁，就像是一株株盛开在雨中的花草。

女帝什么都未曾说，穿过那些花草，向着京都大道尽头走去。

勾芺只是撑着伞站在她身后，什么都未曾说，直到走到京都大道尽头，红衣女帝阑才转过身来，看向在雨中跪了满大道的所有人，一挥衣袖平静的说道：“平身。”

群臣在雨中带着一身雨水起身，而后向着女帝走去。

京都民众起身，纷纷散去。

就当无事发生。

要接受一样从未出现过的东西，需要的不仅是理由，还有时间。

女帝站在大道尽头，看着雨中走来的左丞，淡淡的问道：“皇宫在哪？”

左丞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勾芺。

勾芺手中刀鞘一震，风雨之中一柄寒刀破空而来，落在大道中央，刀柄之上放着那个在桥上看了数日风雨的玉玺。

少年锵的一声拔出剑，指着勾芺，有些慌乱的说道：“你想做什么？”

女帝伸手拦住少年，而后平静的看向勾芺。

“请陛下取玺。”

左丞看着女帝，向着那柄寒意森森的长刀伸手一指，缓缓说道。

女帝看了二人一眼，轻轻点点头，伸手将玉玺取下，而后放到少年怀中。

勾芺平静的拔出刀来，收回鞘中，而后转身离开。

“勾芺。”女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勾芺停住脚步，沉默许久。

他不喜欢别人站在身后这样子叫他。

沉默很久，勾芺还是转过身来，看向女帝一拱手道：“陛下何事？”

“陪朕入宫。”

女帝看着勾芺，眸光平静，似乎只是突然兴起而已。

但是勾芺清楚为什么。

这也是最开始在京都外女帝问他那句话的意思。

平静只是因为一些顾忌无法表现于外。

勾芺看了一眼女帝，还有她身边那个握剑少年，只是说道：“镇妖司疏离于朝野，入宫之事，自有左丞安排，下臣告退。”

而后握着刀离开大道走入巷中不见了踪影。

女帝看着勾芺离开背影，神色平静，看向左丞说道：“看起来，这片天下似乎并不是朕的天下。”

左丞行了一礼道：“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是吗？”

女帝看着左丞，缓缓问道。

左丞再行一礼，道：“当然。”

女帝蓦然一笑，看着左丞说道：“那且由左丞带朕入宫了。”

左丞向前一步走出，再行一礼，道：“请。”

一干人沿着风雨长街，越过京都，浩浩荡荡的去往皇宫。

勾芺平静的站在巷口，看着女帝等人离开的身影。

司主从身后缓缓走出，看向那些街巷。

“你觉得谁能赢。”勾芺看着司主说道。

司主回想着女帝先前的话语，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最开始我并不确定究竟是谁能赢，现在我倒是明白了。”

“什么？”

“我觉得谁能赢不算。”司主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勾芺，说道，“要你觉得谁能赢。”

勾芺看着司主向着某处茶肆走去的身影，沉默许久。

所以这便是女帝从一开始就试探他勾芺态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