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勾芺没有再去宫中,他只需要去过一次,便足以证明镇妖司的态度。
京都之中的风雨依旧停留在黄粱门之事前的那种风雨节奏之中,人们似乎并不知道五皇子与太子身死一事,又或者,所有人都在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片人间将要走往何方。
与司主在茶肆喝了两日茶,南风闲亦是没有在京都出现,而今这种的情况,确实让他起不了闲心。
第三日的时候,勾芺照旧要去找司主喝茶,走到镇妖司门口,才发现原来司主一直都没有出门,就这样站在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那片入夏以来更加凋残的花草。
“不去了?”
勾芺看着司主说道。
司主回头看向勾芺,缓缓说道:“我不去了,但是你要去。”
勾芺说道:“总要见面的,不急这一时。”
司主摇摇头说道:“陛下是你送走的,自然也要由你迎接新帝入京。”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我以为你真的不想管这些事情了。”
司主叹了口气说道:“如何能不管?”
“你很看好左丞。”
“但是天下不看好,人间不看好,而且我并不清楚他的那种想法能否在如今的黄粱实现。”司主看着那些花草说道,“所以我不得不再管一下,毕竟我曾经守了这片人间这么多年。”
勾芺看着司主,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我们该站在新帝这边?”
司主摇摇头说道:“我们不站边,但是我们需要看着朝堂,过往不看,因为朝堂只是朝堂,现而今不同,事涉皇权,亦要波及人间。”
“所以?”
“我们要尽量将这场风雨止于京都。”
勾芺看了司主一眼,而后走出镇妖司。
京都北门。
从开春以来一直下到如今的这场雨冷漠的冲刷着城门口的石板,城墙之上站满了戒备的士兵,戍守军将领陈黎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结局,所有皇子都死去,天下的确需要一个左丞口中所说的陛下遗子。
他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远处青山重重,雨幕清寒,又回头看着列在城门内那些披着雨衣的臣子,叹息了一声。
世人向来善于接受结局,好的坏的,如意的不甘的。
除了接受,你能怎样?
闯入朝殿将左丞杀了吗?
陈黎想着,平静下来,他知道,不管当初陛下留下的遗旨中究竟是什么,往后的京都,都与自己这三万苍甲无关了。
左丞站在城门口,身边既是御史大夫以及太尉,还有满头白发似乎染了些风寒不住咳嗽着的南奉常。
九司依次排开,往后便是各级官吏,只是其间少了不少人,都是在前几日殿中随着右相的离辞而卸职了。
苍甲列于百官之外,站在大道边缘,一言不发的隔离着那些撑着伞站在大道两旁预备看看新帝的民众们。
好在苍甲很冷,雨水也很冷,一列苍甲便是一柄寒剑,所以并没有人出声喧哗,只是沉默的站在两旁,趴在四处的店铺窗口,屏着呼吸看着京都之外的雨中官道。
然后勾芺撑着伞从京都大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百官听见身后雨中的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是勾芺,面色有些古怪,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让开了道路。
勾芺顺着那条让开的大道走过去,瞥了一眼左丞与南奉常等人,而后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越过城门,站在城外。
司主说先帝是由他送走的,自然要由他迎接新帝入京。
那晚他送陛下出了城,所以自然要在城外迎接新帝。
有人在小店二楼小声议论着一些怎么是镇妖司的人。
也有人反驳说为什么不能是镇妖司的人。
京都所有事情,关于镇妖司,似乎什么都不合理,但是又无比合理。
因为他们是镇妖司,因为他们有着一支笔和一柄刀,所以人们无法反驳。
南奉常向来不喜欢镇妖司,所以看见勾芺撑着伞独自站在城门之外,看了眼左丞,咳嗽了两声说道:“你觉得是好还是坏?”
说的自然是镇妖司入朝堂之事。
左丞平静的说道:“旁人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但是奉常大人一定清楚,要有改变,只能大刀阔斧,勾芺是一柄很好的刀。”
是一柄很好的刀,所以自然是好的。
南奉常看着左丞,白发有些沉默,许久才看了一眼京都民众,缓缓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你之后会背负怎样的名声,如果失败,不止是你,你的后人亦将永世无法翻身。”
左丞依旧平静的看着京都之外的青山风雨,说道:“从之前的那些事情,您便应该清楚,我不会在意名声,也不会在意流血。说了要大刀阔斧,那便要大刀阔斧,数十年来我从当初有这个想法以来,每晚都会问自己的内心,这样是对还是错。每一次我所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行其事,但问本心。天下人可以不理解我的做法,我不会怪罪于他们的愚昧,亦不会苛责于他们的浅薄。对的终究是对的。我会证明,历史也会证明。”
南奉常看着左丞平静的神色,凝重的说道:“但是时间错了。”
“时间错了,我没有错。命运如此,别无选择。”左丞平静的说道。
南奉常沉默下来,看着雨水,不住的咳嗽着。
他那日朝后去找过左丞,所以才会知道他策划着这一切是想要做什么。
活在人间数十年,这是他第一次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惊悸的感觉。
左丞不是在篡位。
而是在开天辟地。
所有人都知道槐安后帝李阿三用一场战争改变了人间格局。
可是谁能想到,在黄粱的朝堂之上,有人正在企图从人间权力的本质之上,改变这片天下的格局。
南奉常看向京都之外的青山。
风雨里蜿蜒在青山之下的官道上,有一处渺小红色将那层雨幕破了开来。
而后红色如同水中血色一般渐渐渲染开来,化作一辆马车的模样。
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默而忐忑的看向那辆在风雨中疾驰而来的鲜红马车。
为什么是红色?
有人默默的想着。
只有左丞平静的看着那一处。
勾芺撑着伞平静的站在官道中央,马车渐渐靠近,然后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有人走了下来,是一个样貌一言难尽的沉默负剑少年,京都之中看着的那些人面面相觑。
勾芺看了他一眼,继续看向马车。
他知道那不会是新帝,左丞不可能会做这样的蠢事。
少年戒备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谁?”
勾芺平静的看着车厢,说道:“京都镇妖司仲司勾芺,迎见陛下。”
车厢中沉默许久,而后帘幕掀起。
一袭红衣缓缓而出。
勾芺想起了那日自己和青衣女子说过的那句话。
我还未曾见到人间有过女帝。
勾芺看着身前雨中的那袭红衣。
现在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