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时候,勾芺的确如言去了宫中。
朝堂之上九司依序列开,然而那个九司,乃是当年仍是典客司的九司,而非如今镇妖司,镇妖司向来不入朝堂,是以当勾芺一言不发的握着刀鞘走上大殿的时候,百官都是有些惊诧,亦是有些茫然。
南奉常当时正在质问左丞,要他给昨晚的事情一个交待。
然后勾芺便平静的走了进来,一干侍卫站在殿外,面面相觑,不敢阻拦。
南奉常只是看了一眼勾芺,而后继续看向站在殿中帝椅旁的左丞,大有不肯罢休之意,而原本站在太子一脉的右相等人都只是沉默的站在一旁。
勾芺环视群臣,平静的走到九司最末,握着刀鞘全当玉笏,什么都没说。
左丞看了一眼勾芺,而后看回南奉常,淡淡的说道:“昨晚我与诸位都是候在殿中,奉常大人如何觉得两位皇子之死与我有关?”
南奉常只是冷笑着看着左丞,说道:“如何不是?”
左丞笑道:“原来是莫须有。”
“昨晚五皇子是死于妖刀之手,但是曾经有人见到左丞你与妖刀有过接触,左丞大人,你不解释一下?”南奉常看着左丞说道。
左丞看了勾芺一眼,又看向南奉常,说道:“那日亦曾有人见到妖刀与勾仲司说过一些话,为何奉常大人不怀疑镇妖司?”
勾芺想起那日雨中妖刀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当时他与司主都以为那是五皇子的安排,却原来是要落在这里。
只是勾芺依旧没有说话,平静的站在殿中,就像是站在某处无人深谷一般。
南奉常瞥了一眼站在最末端的勾芺,淡淡的说道:“自然都有可疑之处。”
左丞似乎觉得有些荒谬,笑了笑,不知是对于何事,看了一遍诸臣,又看向南奉常,一字一句的说道:“奉常大人说要找出凶手,只是你看看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杀死两个皇子的罪魁祸首?”
御史大夫皱了皱眉,然而左丞毕竟属于他上司,却也没有说什么,一旁太尉睁开装睡的眼睛,看向左丞,平静的说道:“左丞大人此话何意?”
左丞看着太尉,呵呵笑道:“太尉莫是以为闭上眼睛就可以撇开一切干系?”
太尉缓缓道:“本来便无干系,如何需要撇开?”
左丞摇摇头,说道:“此言差矣。”
众臣看向左丞,不知他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太尉沉默少许,说道:“典守者不得辞其过。”
“五皇子与太子二人,无论是谁,都想要致对方于死地,而我等臣子却于朝堂之上坐观,若问何罪?”左丞顿了顿,看着众人沉声说道,“此乃渎职之罪!”
满朝文武沉默不语。
南奉常沉默少许,说道:“黄粱律文中,从无此例。”
左丞平静的说道:“过往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
南奉常沉默下来。
左丞缓缓说道:“太子之死,五皇子之死,我左丞自然可以背负此等罪名,只是诸位呢,你们又如何开脱?南奉常,你追随陛下四十余年,他日冥河重逢,陛下若问你后事如何,你将如何以对?”
勾芺平静的听着,想起那个如饮风雪的夜晚,心道,陛下自然不会过问这种事情。
只是南奉常以及朝中大臣不知,是以只能继续沉默着。
右相终于开口,看向左丞说道:“好一个渎职之罪,我等自然认罪,只是如今这天下,谁来管?”
“你,还是我,还是他镇妖司?”右相面有讥讽的说道。
“我等渎职,终究只是站在一条河中,择其主忠其事而已,左丞你呢?”
左丞平静的看着右相,说道:“右相如此,左丞亦是如此。”
右相只是冷笑,看着左丞,说道:“现而今,京都之中你左丞是站的最高的,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是么?只是世人问起,你该如何去说?”
左丞看向右相,淡淡的说道:“或者这个陛下你来当?”
右相沉默下来。
他并非没有过这种想法。
只是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下去坐那个位置,会死的很惨。
当然,在那之前,左丞会死的更惨。
身为百官之首,自然要面对世间更为苛刻的责问。
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等着看左丞如何给世人一个交待。
勾芺亦是想要看看,这个被司主称为半圣的乱臣,究竟会如何继续下去。
左丞依旧淡定的站在帝椅一旁,看着朝中诸臣,看向殿外风雨,平静的说道:“当年陛下,曾在黄粱民间遗留后人,今晨我已经安排人前去,三日之内,即可到达京都。”
南奉常皱了皱眉说道:“你如何确定他是陛下遗子?”
左丞看了一眼南奉常,用先前他问的那句话还了回去说道:“如何不是?”
“左丞说是,那自然是了。”右相如同明白了什么,哂笑着说道。
左丞看着右相,面色如常的说道:“右相笑什么?”
右相回道:“自然不是笑左丞摄政的野心。”
左丞并未在意右相的讥讽,只是看向朝中诸臣说道:“暂且如此,后事待后再议。”
右相向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半边相印,看向左丞平静的说道:“左丞想要做什么,本相不想管,亦与本相无关,自今日起,本相告老还乡,朝中只见左丞,再不闻右相。”
满朝哗然,一时有些意料不到,左丞右相争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是没有想到右相会在此时选择认输。
“右相大人,你?”
太子一脉有人出声问道。
众人一时间都是看向右相,不知他这是何意。
右相平静的说道:“左丞想要寻死,我又何必掺和进来?诸位且在此佐证,日后朝中之事。”右相看了左丞一眼,淡淡的说道:“都与我无关。”
左丞接过那半边相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此最好。”
右相没有再说什么,平静的离开大殿。
殿上诸臣因为此事,顿时变得骚动起来,回想起先前右相说的那些话以及左丞的安排,又有数人走了出来,交出官印,离开大殿而去。
勾芺平静的看着那些人离开。
他知道那些离开的,都是因为害怕将来有一日,左丞压不住那个新任陛下,会连带着满朝文武一同陷入生死之境。
大殿之中一片混乱,该走的要走,不走的沉默。
有人凑到左丞身边小声问道:“真如右相所言?”
左丞不置可否的看着殿外风雨。
“若是将来陛下不甘只做傀儡如何?”
左丞不置可否的看着殿中勾芺。
那人不再问什么。
这也便是左丞一直想要将镇妖司拉过来的原因。
镇妖司能镇妖。
自然也能镇人。
那人心中了解,平静的站回殿中队列之中。
左丞却是看向一旁,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勾芺。
他在想着一件事情。
陛下不甘心,有镇妖司镇着,可是若是镇妖司不甘心呢?
谁能镇住镇妖司?
定数才是最大最不可控的变数。
一如当年,人们只想着修建堤坝,防止暴雨大河泛滥,却从未想过大河无风兴浪倾巢而出。
因为河水从一定角度而言,便是定数。
变数便是,那条河成了妖。
千年前没人会想过这些问题,千年后谁会不想这些问题?
左丞这般想着,散朝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