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闲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便听见有人在身旁说了一句‘因为不争,就是贼。’
转身看去,才发现在一旁店铺雨檐下站着个年轻人。
年轻人站在檐下,却站出了剑客立于高崖的感觉。
不是孤,而是直。
南风闲看着那人,有些无奈的说道:“所以这就是你要突然吓我的原因?”
那人南风闲自然认识,前九司之一,典客大人的孙子。
五十年前先帝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废除典客司,并将当时典客司主云胡大人处死。
原因很简单,当年那个鬼脸人来到黄粱的时候,便是由典客大人接见,并引荐给当时的陛下,也才有了当年那一场黄粱倾国而出,越过云梦泽攻打南衣城之事。
典客大人名叫云胡不知,他儿子叫云胡不归,到了年轻人的时候,便叫云胡不争。
二十年前,陛下重设九司,那时云胡不归以为陛下会重新将典客司复原,却未曾想到,陛下重设九司,却是在京都立了一个镇妖司,依旧未曾理会朝中诸臣与云胡不归的恳求。
后来云胡不归郁郁而死,重立典客司的遗志便传到了云胡不争身上。
云胡不争看着南风闲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我没带伞,你可以顺便捎我一程。”
南风闲无奈的走过去,将云胡不争接进伞下。
好在南风闲的伞向来比较大,不像陈太仆家公子,打着一柄小伞,到处骗着人家姑娘和自己挤在伞下。
伞大显得宽阔,不至于被这常年阴雨的天气逼得喘不过气来,而且也透露出一种空闲的意味。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南风闲说道:“说起来,我叫南风闲倒是真闲了二十余年,你叫云胡不争,莫非真要和陛下争一辈子?”
云胡不争伸手将南风闲的伞往自己这边偏了一点,淡然的说道:“因为若是不争,我云胡一脉,在这黄粱将永世为贼。”
当年典客司被废除一事,自然天下尽知,当年许多人本就不赞成当时的皇帝陛下对南衣城出兵,是以后来先帝即位,做的那些事情,自然举国叫好,而典客司因为向陛下引荐鬼脸人一事,亦是被天下人所唾弃。
云胡不知被处死,而后连明合坊云胡府都被没收,云胡不归虽说在二十年前郁郁而死,却也是用了半生时间,将云胡府重新买了回来,亦是这一点,让他误以为陛下已经不再追究当年的事情,才会在重设九司时抱有一丝希望,而后希望破灭吐血而死。
说到底,他们并不是想要做回那个典客司司主一职,仅仅只是为了洗脱当年的贼逆之名。
谁愿意一辈子从出生到死去,都要活在旁人唾弃的眼光中?
南风闲看着自己被雨打湿了半边肩膀,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现在我们连陛下是谁都不知道。”
云胡不争缓缓说道:“知不知道陛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是谁。”
南风闲看着云胡不争说道:“真有那么重要?”
云胡不争平静的说道:“若是某日,你奉常府亦是遭受云胡家那种情况,并且扣上贼逆的帽子,你才会明白,究竟重不重要。”
南风闲笑骂一句:“你少在这咒人,再说,自己淋雨走回去。”
云胡不争看在伞的面子上,没有再说话。
二人平静的走在京都街头,自然有人认得云胡不争,少不了指指点点,只是碍于南风闲家那位奉常大人的名头,稍微有些收敛。
南风闲和云胡不争都只是平静的听着,云胡不争之所以永远都是站的那么直,便是为了能够在面对京都流言时能够平静以对。
南风闲知道向云胡不争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听那些话语,亦是没有理会。
走过街头,穿过柳河,便是京都明合坊。
站在街口,南风闲停了下来,看着云胡不争说道:“毕竟不顺路,前面你自己走吧。”
云胡不争点点头,从伞下走出来,而后顺着雨檐一路走着。
南风闲便在坊中街上走着,没有向云胡不争那边靠过去。
明合坊便是在这一整条极为宽阔的长街两边,而且当初九司所属府,皆是相邻,哪有什么不顺路的说法。
只是二人便这样隔着雨水,一人走在街上,一人走在檐下,没有说话平静的往坊中深处走去。
所谓不顺路。
只是因为奉常大人站在太子这边,而云胡不争选择了五皇子。
南风闲纵使是个闲人,却总还是要替着自家老爹多想想。
一直到相邻一墙之隔的奉常府与典客府,二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奉常府在前,南风闲推门走了进去。
云胡不争站在檐下,看着那扇很快合上的暗红大门,沉默许久。
纵使二人年少时曾是挚友,但终究在这场京都的风雨中,还是选择了站在对立面。
五皇子与太子要争,他亦是要争。
只有这样,才能将云胡家从那口被世人唾沫集成的破井中拉出来,重新落在日光之下。
南风闲回到府中,一头白发的奉常大人正坐在廊中,身边放了一只小方桌,摆了一壶茶,手中端着只茶杯,却只是看着院中大雨沉默不语。
南风闲走到廊中,放下伞,伸手探了探他手中茶杯温度,发觉早已冰凉,叹了一口气,把茶杯拿了过来,将茶水倒在院中,又重新倒了一杯,发现茶壶里面的茶水都是冰凉的,摇摇头说道:“我重新去煮一下茶,你也别在外面坐着了,京都湿气这么重,万一染上点风寒可够你喝一壶的了。”
南奉常只是看着南风闲,许久才说道:“镇妖司那边怎么说?”
南风闲只是收拾着小桌,拿着茶壶便要走开。
南奉常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不用煮了,放进去就行。”
南风闲走进去,将茶壶放在厅内,沉默许久才走出来,在南奉常身边的小桌上坐下。
“其实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掺和进这场浑水里。”南风闲看着院子里花草坛中的泥水,有些不解的说道。
南奉常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不喜欢这些事情,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奉常,本就是风雨中的人,参不参与,向来不是由我说了算,而是世人说了算。”
南风闲并不理解奉常大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奉常司所司职责,那便是掌管宗庙礼仪一事,试问一个无论陛下生前身后都站的离他这般近的人,倘若你是某个皇子,你会不会忧心?”
南风闲沉默下来,这些东西他平常从未想过,也不想去过问,只是不知其间关系这样复杂。
“所以从来都不是我要在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站边,若是可以,我也想学一学御史大夫和太尉,站在朝堂之上两眼一闭便假装不知风雨,但是无论是左丞还是右相,这两位总是要看着我,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南奉常看着京都大雨,缓缓说道:“自古以来牵及皇储之争,奉常与宗正二司永远是最容易被拉下水的。”
“我不是选择了太子这边,而是我只能站在太子这边。”
南风闲沉默着。
许久才说道:“镇妖司那边应该不会下水,他们没有理由下水。”
事情终于回到正题。
南奉常看着大雨,说道:“谁都知道镇妖司没有理由下水,但是疯子的事,谁能说的准?”
南风闲看着院中的风雨,心道勾芺那个疯子会不会下水我不知道,反正我这闲人已经落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