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风雨自然是满朝风雨,只是这片风雨却因为陛下遗旨始终没有着落而陷入了一片死局。
约定三日之期的当日傍晚,勾芺便在桥边看见了那个如同少年一般的五皇子。
就像是仿佛是不经意路过此地,停下来看看柳河雨水一般。
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无比刻意。
勾芺平静的走上桥去,五皇子执伞正在看着柳河中细细的涟漪,像是一个少年忧愁着心中情丝一般。
五皇子仿若没有看见一旁的玉玺一般,只是看见勾芺走上桥来,微微笑了笑,说道:“难怪勾仲司喜欢来这一处,相比于京都其他地方,这里的确风景更为独特。”
勾芺将手中雨伞收起,斩妖刀自然逸散着刀意将雨水驱散,而后看着五皇子淡淡的说道:“桥上看风景,的确不如在河中狼狈。”
五皇子依旧笑着,一如太子所说那般,极善于隐藏情绪,丝毫没有在意勾芺话语中的嘲讽一般,只是在隐藏情绪这件事情上,勾芺比他更擅长,也更为了解。
是以纵使五皇子笑的风轻云淡,勾芺依旧从那张少年般的面容上看出了些恼怒与杀意。
“勾仲司说笑了,我们河中之人,终究也是身不由己,若是能够不狼狈,谁又愿意像现在这样?”五皇子话语中似乎有些深意。
只是勾芺并没有探究的意思,继续说道:“桥上的人也是身不由己,倘若可以,大可以一刀斩断那条令人生厌的河流,又何必看着心烦?”
五皇子笑容终于敛了一敛,勾芺说的极为平淡,看不出那句话究竟是认真,还是说笑。
正是因为如此,五皇子心中才会格外警惕。
一个疯子说要斩断一条河流,他便真的可能斩断一条河流。
就像那日宫门前,勾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从雨中拔出自己的刀来,满城便没有一个不怕死的。
五皇子少年般的眸子看着勾芺,缓缓说道:“勾仲司是在说真的?”
勾芺冷漠的看着五皇子,说道:“你可以猜一猜。”
桥上雨丝斜斜飘进五皇子伞下,打湿青衫一片。
五皇子觉得在勾芺的目光里,自己就像是一阵随意飘摇的风雨,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喜欢,是以转过头去,看着柳河白墙,沉默许久才说道:“那我就当是勾仲司说笑了。”
勾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那方玉玺。
“今日来此,是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一下勾仲司。”五皇子看着白墙青檐,直至渺渺茫茫的天空,而后目光重新落回河中,看着自己被打得零散的倒影。
勾芺依旧没有说话。
五皇子看了少许,才缓缓说道:“镇妖司是只管人与妖之间的事,还是人与妖之事都管?”
勾芺看着五皇子,后者只是看着河水,没有回头。
“镇妖司自然只管人与妖之间的事。”勾芺平静的说道。
五皇子脸上不露声色,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勾仲司解惑。”而后执着伞走下桥去。
勾芺冷笑着看着五皇子离开的身影。
他当然知道五皇子为何要问此事。
只管人与妖之间的事,也便是说京都若是某日出现人要杀人的事,镇妖司并不会参与进来。
谁要杀谁,勾芺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潇洒而来潇洒而去的五皇子,亦或终日装着深沉冷漠的太子,都像是条抢骨头的狗。
唯一的区别便是,一条是白狗,一条是青狗。
勾芺回头看着那方玉玺,人间越是狼狈,越是纷乱,他越是喜欢。
因为人间不是属于他们的人间,只是人的人间。
临近夜色降临的时候,青衣女子再次缓缓出现在小桥边。
对于勾芺依旧站在这里她似乎习以为常,缓缓走上桥来,看了一眼勾芺,轻声说道:“勾仲司似乎心情不错。”
勾芺轻轻点头,说道:“倘若你看见了某些喜欢的东西,你也会心情不错。”
勾芺说的是这片风雨飘摇中的京都,青衣女子却是微微低眉,不再说话,静立在一旁轻轻拨动着琵琶弦。
勾芺看着柳河许久,想起了方才和五皇子的对话,看向青衣女子,说道:“你那两个皇弟,这几日又要死一个了。”
青衣女子指尖停留弦上,蓦然抬头看向勾芺。
她并不吃惊勾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一晚在这桥上,她说要赴约,等来的却是陛下,那时勾芺便已经清楚她是谁,她只是不明白勾芺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许久,她才缓缓说道:“为何?”
勾芺回头看着青衣女子,亦即二公主阑宁,语气淡然的说道:“因为陛下只要他们活一个。”
青衣女子沉默下来,关于她父皇,她比谁都清楚。
在那个人眼中,人间所有的一切,都要轻于人间本身,是以在许多人眼中,才会显得那般无情。
但那如何能说无情?
陛下的子女继承着他的一切,她昨日曾说自己曾经深爱过这片人间,不正是因为父皇也是这样么?
青衣女子只是沉默着。
勾芺是后来才想明白,无论陛下有没有留下遗旨,又或者左丞有没有藏起来那份遗旨,五皇子与太子都只能活一个。
或许是当年陛下在宫中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来稳固帝位一事,在太子和五皇子心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那颗杀伐的种子早已埋下,直至今日茁壮生长,两人或许早已动了杀心。
那是一种隐晦的暗示,只有杀了你身边的人,你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坐的安稳。
所以先前五皇子来问那些问题,勾芺并不觉得意外,反倒有些理所当然的意味。
“那些终究是与我无关的事情了。所谓的阑宁公主,早在当年便死在了宫中。”青衣女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勾芺平静的说道。
那种平静,怎么看都有些陛下的影子。
“所以你不想当女帝,与柔弱无关,你只是害怕你会成为陛下那种人。”勾芺看着她说道。
青衣女子只是轻声笑了笑,说道:“不,只是因为,我说阑宁公主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人间有人乘舟去往冥河,自然也有从冥河中归来之人。
所以那晚司主或许是真的没有看见青衣女子,而陛下只当是一场梦。
只有勾芺当了真,也装作当了真。
“我知道。”勾芺平静的说道。“就算是现在,我也并不介意人间有一个鬼帝。”
勾芺说着,看着满城风雨,淡淡的说道:“这样的人间,是人是鬼,都可以当陛下,不是么?”
青衣女子看着这场雨,缓缓说道:“为什么你不去当那个陛下?”
勾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方玉玺。
这片人间,是人是鬼都可以当陛下。
唯独妖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