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死讯很快便昭告天下,并不是左丞他们不想隐瞒,而是那日在宫门前陈黎带着三万苍甲剑指百官讨要遗旨一事太过于声势浩大,京都早已经传遍陛下驾崩之事,又如何能瞒得住。
陛下遗体自归冥河,其余事由由奉常与宗正二位大人一同处理,倒也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只是关于陛下遗旨,以及究竟是由谁即位一事,满朝闹得不可开交。
按理陛下早立太子,纵使遗旨丢失,亦是由太子即位,然而左丞代政,却以太子不得民心为由,欲立五皇子为帝。
满朝文武争论个不休,太子与五皇子却依旧没有再宫中露面。
镇妖司自从那日在宫门前插手一次,拿走了玉玺,之后便再也没有管过这些事,依旧于京都搜寻着大妖踪迹一事。
人们偶尔看见镇妖司一身黑衣从街巷间穿过,才会想起当初那一只潜入京都的大妖一直没有踪影,时至今日,京都各处城门,都还有着镇妖司之人镇守。
“现而今京都是真的乱了啊!”有人感叹着。
“京都乱不乱,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那儿子的媳妇都没着落,你到还担心这个?”一旁有熟识的人打趣着说道。
“八成他是觉得,新帝即位会给他儿子发个媳妇。”
“去你的,你自己媳妇都跟人跑了,你来这说这个。”那人反驳道。
“要我说啊,你不如攒点钱,去醉梦楼赎一个回来算了。”
行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的无事便说说宫中之事,只是最后宫中之事,都会成为家里某扇门页要修修之类的琐事。
京都再乱,人间依旧是人间。
勾芺站在小桥上,听着不远处的人们小声的说着那些事,玉玺依旧摆在眼前的桥沿上,风雨不动,人间便没人敢动。
青衣女子撑着伞抱着琵琶,在雨中缓缓走到桥上。
看着那一方玉玺,又看着勾芺,说道:“你打算给谁?”
声音一如既往,似是柳河流水,亦像是春末细雨。
勾芺看都未看那一方玉玺,只是平静的说道:“谁要,我便给谁。”
青衣女子轻声笑了笑,说道:“京都寒刀勾芺在这里,谁敢来要?”
勾芺回头看着她,淡淡的说道:“或者给你?”
青衣女子轻轻一撩耳边发丝,说道:“我要这东西做什么?”
勾芺平静的说道:“我在这人间还未见过女帝,所以想看看。”
青衣女子怔了一怔,看着勾芺的神色,不似开玩笑,沉默少许说道:“天下或许还从未有人想过这种事情,勾仲司倒非常人所能比拟。”
勾芺看着青衣女子怀中所抱琵琶,有几滴雨水顺着丝弦挂着,缓缓说道:“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
青衣女子伸手将那几滴雨水拂去,轻声说道:“自古女子多柔弱,如何能执掌一国?”
勾芺平静的说道:“自古如此,不代表今后也要如此。”
青衣女子轻笑一声说道:“那且交给今后吧,我却是不想。”
勾芺看回柳河,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
青衣女子不再说话,静立于一旁,缓缓弹奏着一首曲子。
勾芺平静的站在小桥上,风雨飘摇,却都只是落向青衣女子,好在斩妖刀刀意隔断雨水,只剩下轻风吹去,青衣翩翩,风声满袖。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惊风曲。”
勾芺依旧平静的说着。
青衣女子早已习以为常,微微点头。
勾芺却是看着她缓缓说道:“惊风曲向来有两种曲调,你这是满袖调,并不适合而今的京都。”
青衣女子抬头看向勾芺,说道:“夜阑调?”
勾芺没有说话,平静的转过头去,看向京都以北的皇宫。
青衣女子轻轻拨了拨丝弦,试了试调子,说道:“还请勾仲司放些雨水进来。”
勾芺一弹身边斩妖刀,一帘雨幕打落在琵琶之上。
青衣女子一挑丝弦,那些雨水顿时崩散,化作风雨,也化作铁马冰河。
桥上曲调骤然一变,有若金铁交鸣之调,风雨狂乱,满桥肃然。
一曲弹毕,青衣女子面色有些苍白,额上渗着不少细汗,相比于满袖调,夜阑调却是要耗费不少心神。
“勾仲司似乎很愿意看见人间纷乱的模样。”青衣女子看着勾芺,一面随意的拨着弦上的雨水,一面似是不经意的说道。
经不经意,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勾芺看着皇宫方向,淡淡的说道:“因为我觉得他们太吵闹,也太可笑。”
“为何?”
“想要玉玺,大可以直接来拿回去,却还要顾着什么名正言顺,畏畏缩缩在柳河看了一遍又一遍,连只手都不敢伸,为何不可笑?”
勾芺说着,想起了槐安某个帝王,冷笑一声说道:“所谓帝权,不就是土匪强盗行径?相比而言,李阿三比他们要聪明的多,至少不属于他的,他都敢拿。”
青衣女子只是平静的看着勾芺,无比认真的看着那张面容之下藏着的一些东西,缓缓说道:“真是如此吗?”
勾芺回头看向青衣女子,沉默少许,说道:“或者你觉得我是抱着什么想法来看这场纷乱?”
青衣女子只是轻声一笑,说道:“我不知道。”而后又看着这片柳河边的京都,缓缓说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乱下去。”
勾芺看着她,没有说话。
青衣女子随意拨动着染了雨水的琵琶弦,轻声说道:“我曾经深爱过这片人间,纵使是现在,我也只会觉得,平静总要好过乱世,哪怕一事无成,又何必像那个人一样将刀剑落向外族,也落向自己?”
勾芺看着青衣女子,突然发现他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渺渺茫茫,就像是不属于这样一个人世一般。
沉默少许,勾芺才说道:“我记得那日你曾和我说过意义这个字眼,所以这便是所谓的意义?”
青衣女子轻声说道:“人生的意义从无答案,但终究要享受这种没有答案的人生。”
勾芺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觉得她若有所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东西。”
勾芺看着她说道。
“这也正是我要和你说的缘由。”
青衣女子如是答道。
勾芺看着青衣女子眼中光芒,其间似乎有悲悯,亦有叹惋。
才明白原来他和她一直在说的事情是什么。
原来你们所有人看我,都像是个疯子。
但我就是疯子啊!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