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关于说书人之事，就这样匆匆过去，谁知到了第二日，城中柳河畔便发现了一具尸体，据来往的行人辨认，那一具被水泡的不似人形的尸体正是近几日来活跃在京都的说书人。

因为死状诡异，外加近日京都大妖出没，是以京兆尹那边只是匆匆查验过，便将此事上报给了镇妖司，叔司带人前去，封锁完现场，查探过后便要人司中请勾芺过来。

勾芺当时正站在院中摆弄着花草，镇妖十四便匆忙的跑了进来，在勾芺耳边将事情说了一下，勾芺沉默少许，便带上刀剑走了出去。

京都大妖一事，他是最清楚不过，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带上刀剑只是为了将那个谎言继续伪装下去，只是有一点让他心中觉得有些诡异，那便是那个死的人是说书人，昨日才在酒楼外见过，为何今日便会溺死在柳河中？

随着镇妖十四一路来到柳河边，许多人远远的站在两岸观望着，人心惶惶之际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先前那些有些缥缈遥远的柳河水妖与京都大妖便显得更加真实。

叔司带着人正在尸体旁检查着，京兆尹带来的人在外围封锁着柳河这一带。

勾芺拨开众人走进去，看着那具尸体，说书人死前不知经历过什么，面容惊恐的扭曲着，死后因为肌肉僵硬，便一直保存下来，嘴唇张得极大，又被河水泡过，看起来如同一只硕大的水妖一般。

看了一阵，勾芺看向叔司，问道：“什么情况？”

四十来岁的叔原从尸体旁站了起来，神情有些严峻，说道：“最初发现的时候，被人发现水中有一簇头发，后来才知道有个人被竖着埋在柳河岸边，经过辨认，他们确定是京都那个说书人，京兆尹那边的查验情况，的确是溺死，只是有些古怪。”

勾芺看着说书人的下半部分身体，沾满了水中淤泥，就像一颗刚拔出来的水边萝卜，说道：“什么古怪？”

“他是自己将自己埋下去的。”叔司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无比疑惑，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将自己埋进柳河里淹死。

勾芺听着这话，拔出斩妖刀，挑动着说书人身上衣裳，又将他翻转一面，全身完好，只有咽喉处有些抓痕。

“那些抓痕应该是溺死前的本能反应，他的指甲缝里有着一些血肉。”叔司在一旁解释着说道。

勾芺看着说书人的面色，看了许久才说道：“你们怎么看？”

叔司沉默少许，说道：“我怀疑是先前那个大妖所为，只是想要人自我选择溺死，除了妖术，巫鬼之术亦是可以，是以才请你过来......”

勾芺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用巫术·洄流·？”

叔司点了点头，巫术·洄流属于南楚巫一脉的术法，他是北巫，不知其中法门，是以才会将勾芺请过来。

勾芺沉默许久，才看向众人说道：“将柳河两岸一里之内，所有无关民众全部驱离。”

众人纷纷散开去，与京兆尹的人一同开始沿着柳河上下一里驱散围观的人们。

勾芺又看向叔司，说道：“去京都城北那家茶肆找司主，把他的镇妖笔借来。”

叔司说道：“好。”而后匆匆离去。

柳河这一处岸畔便只剩下了勾芺与说书人的尸体。

勾芺沉默着看着说书人，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这件事多半与自己无关，是以才会同意以洄流之术查看说书人死因。

不多时，叔司便带着司主的镇妖笔回到柳河边，勾芺接过那一支粗大的镇妖笔，笔前端用异兽之毫集成，无比饱满，如同常年浸泡在浓墨中一般漆黑，只是勾芺心里清楚，那些并不是墨，而是陈年妖血。

看了一阵，勾芺收回思绪，浑身黑气溢出，而后全部附着在右手中所执镇妖笔上。

巫术·洄流，乃南巫秘技，能够强行逆转一小段岁月，是以纵使勾芺一身巫术强横，亦是要借助司主镇妖笔才能施展。

巫鬼之力不断凝聚着，汇向镇妖笔前端，这般大肆的催动巫鬼之力，勾芺的面色亦是有些苍白，叔司在一旁看着，伸出双手扣于胸前，一道屏障出现在柳河沿岸，防止有人趁此机会袭击勾芺。

勾芺左手亦是不停的变幻着法诀，柳河沿岸风雨止息，只剩下无数的黑气萦绕，一直过了许久，勾芺眼中红芒一闪而过，喝道：“魂归来兮，反故居些！”

镇妖笔向着说书人眉心一笔点出。

眼前空间如同琉璃一般寸寸碎裂，大片夜色从柳河中浮起，填满柳河两岸。

勾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收回镇妖笔，看向一旁的叔司，后者一脸惊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巫术·洄流这种禁忌之法，最初一直以为是以术法窥探死者记忆，却从未想过，竟是将这柳河沿岸，一同回溯到过往之内。

“难怪世人向来只尊南楚巫一脉为云梦泽正统传承。”叔司叹道。

勾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一刻之后，洄流之术便会消散。”

叔司点点头。

却见说书人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面色神情无比诡异，沿着柳河沿岸一路倒退着走去，越走越快，近乎于奔逃。

二人匆匆跟上，只见说书人神情越发惊恐，地上不断有水滴升起，覆在尸体身上，渐渐一身都是河水淋漓。

“莫非在溺死之前他便是从柳河之中出来？”叔司猜测道。

勾芺平静的说道：“先看看再说。”

说书人继续倒退着奔逃，直至到了那一处勾芺常来的无人旧桥，突然便沿着河岸倒爬了下去。

叔司心中一惊，看向勾芺，勾芺没有多废话，径直跃下柳河，叔司见状，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说书人尸体爬入水中，而后不断下沉，直至落到河底，然后将自己半埋进去，分明是人形，却如水草一般不断扭动着，神情不复惊恐，反倒是一种诡异的沉迷。

而且分明是个普通人，却无比诡异的可以在水下生存。

勾芺看着这一幕，神色有些怪异，一旁的叔司却是一脸不解。

说书人突然痴笑着开口，一遍遍的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叔司沉默下来，看向勾芺，尽管那些话语含糊不清，但是他们确实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一股妖力的存在，再联系到他分明只是一个说书人，却可以在水中自如生存，叔司心中隐隐有了结果。

“妖？”

勾芺平静的点点头，只是纵使是他亦是没有想到，原来那个终日在京都四处讲述除妖事迹的说书人，竟是一株草妖。

只是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一路奔逃至柳河下游，且作为一个水妖，会溺死在柳河中？

叔司正要提出疑问，却见勾芺神情一凝，似乎在听着什么声音。

叔司也静心下来，仔细听着柳河附近那个声音。

那是有人在弹琵琶的声音，叔司仔细听了一会，看向勾芺说道：“镇妖曲？”

勾芺说道：“是的。”

他想起了那个会在夜晚来这桥边一人弹奏琵琶曲的青衣女子。

二人浮游上去，只见柳河桥边有一个青衣女子正抱着琵琶，无比宁静的轻弹着琵琶曲。

事情至此，终于水落石出。

说书人本身是一株草妖，夜晚便会来这河中休养，只是运气不好，恰好遇见了那个弹奏镇妖曲的女子，于是被曲子所伤，一路癫狂而去，失去了妖力最终溺死在柳河中。

只是叔司还有一事不解，青衣女子只是一个寻常之人，纵使镇妖曲会对妖族有所伤害，也不至于此。

勾芺平静的看着那个女子，淡淡的说道：“说书人只是一个小妖。”

叔司想想，也的确如此。

巫术洄流时限快到了，二人回到说书人尸体发现处，夜色破碎，一切恢复原样。

勾芺收回镇妖笔，面色有些苍白。叔司看着那具尸体，一阵感慨，谁都没有想过所谓大妖害人案，到了最后竟然死的就是妖。他看向勾芺说道：“这件事情怎么结案？”

勾芺沉默的看了一眼说书人尸体，平静的说道：“照实公布。”

叔司想了想，也的确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安排人过来将这具尸体就地焚烧。

勾芺拿着镇妖笔离开柳河。

只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一个被他们遗漏的点，骤然回头看去。

巫术已经驱散半丈风雨，火堆熊熊燃烧着，说书人的尸体被抬了起来，丢在火堆之上。

尸体没有变成一株水草，依旧保持着人形，而后在巫术的催动下渐渐灼烧干净，灰烬被洒进柳河之中。

为什么会没有变回原形？

勾芺沉默的站在远处，看着那一处骨灰扬起，落在柳河中不见了踪影，勾芺觉得有些尚未被发现的秘密被藏在那些骨灰里，随着河水淌尽，从此消失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