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强敌方退
神秀一招不慎掌心被石破剑贯穿,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染红了衣襟。看着自己激烈抖动的手掌,他面色惨白,双眉紧缩,往日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忽然变得充满忧伤,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智德疾步上前,边替神秀查验伤情边焦急的说道:“师兄……”
神秀一把推开智德,左手紧紧握住白鹿刀,手上青筋暴起,朝汤予恶狠狠的望去,就要再次上前和汤予以命相搏。但他终是有道高僧,稍一宁定随即恢复了武学宗师的身份气派,收回目光仰天长叹道:“贫僧输了。”
汤予长长喘了一口粗气,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暗道侥幸。他见神秀神情黯然,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说道:“神秀上师功力远在我之上,在下不过取巧……”
神秀神情萧索,打断了汤予的话头,自言自语道:“我数十年前便叱咤江湖,原以为拜入佛门后苦心修练,功力又精进一层,天下难逢敌手。想不到今日……”神秀越说越是悲愤,左手用力一撇,白鹿刀“嗖”的一声没入土中,仅留刀柄在外。白鹿刀与幼平刀伴他多年,此时神秀英雄气短,心灰意冷,竟弃刀不顾。
汤予虽胜了神秀,可瞧神秀悲不自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呆立原处缄口不语。神秀慢慢抬起头瞅了一眼汤予、惠能,随即转身冲智德大声说道:“我们走!”说完衣袖一摆欲要离去。
忽听惠能说道:“神秀上师且慢。”
神秀顿住身形,没有回头。惠能上前两步,双手合十说道:“小僧有几句话要对神秀上师讲。”
神秀仍是背身而立,惠能说道:“我佛家讲究四大皆空,无胜亦无败,无败亦无胜。神秀上师何苦执念于胜负……”
神秀一声冷笑,猛的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惠能。惠能神情自若,说道:“小僧居于东山寺七载,尽管挑水劈柴干些粗活,不过每日闻师兄们念经理佛,倒也记得几句。”惠能稍加停顿,把双手举至胸前,朗声诵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几句话是《金刚经》中的经文,五祖弘忍用《金刚经》印心,故而座下弟子俱会背诵。神秀突的听闻,心头一颤。惠能接着说道:“神秀上师久随恩师,远胜小僧百倍,却知为何恩师将衣钵传于小僧,而未传神秀上师?”
此事是神秀的痛处,惠能居然当面相问,神秀不禁怒火中烧,好在他强压怒火,说道:“惠能,你所作偈语昨夜贫僧曾拜读一番,只是提倡顿悟之法,没什么惊人之处。”神秀一停,接着满脸不屑的说道:“永远清静,无须拂拭?哼,都是无稽荒诞之言,试问天下谁能做到?弘忍师傅一时大意被你哄骗!你是欺世盗名的小人……”神秀话未讲完再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忍不住骂出口来。
惠能微然一笑,说道:“顿悟也好,渐悟也罢,本无优劣之分。先修后悟还是悟后起修,二者虽异却通途是一,唯人根器各异,自取适应。而恩师未将衣钵传授于你,并非顿悟、渐悟之争,乃是因为神秀上师执念太重,旁骛太多。”惠能说罢朝神秀施了一礼,继续说道:“小僧有一句肺腑之言送于神秀上师………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万象皆是心生。执于一念,困于一念。一念放下,自在于心。”
神秀脸色大变,回忆起师傅弘忍亦曾对自己讲过同样的话,不由得心头如野鹿乱跑乱撞。他自跟弘忍研习佛法,弘忍每每对神秀言说,他执念过重放不下争强好胜之心,处事不能安然若素。今日冷不防听惠能说起,想到往事种种,心下感慨万千。
远处的天空飞来一群大雁,那群大雁排成人字形,领头的雄雁高声鸣叫,神秀举头望着雁群若有所思,呆呆的出神。过了许久,他开口说道:“惠能,你的话贫僧一一记于心里,我同样有一言送于你。”
惠能垂首说道:“神秀上师请讲,惠能洗耳恭听。”
神秀说道:“适才你我有言在先,若贫僧败了便放你离去永不纠缠。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当遵守约定,亦望你今后好自为之,万万不要再回中原自找麻烦。至于你说弘忍师傅为何将衣钵传于你而未传于我……”神秀低头沉思片刻,忽的扬起头眼中射出平日犀利的目光,正声说道:“是渐悟为正道,还是顿悟为正道,你我孰优孰劣,一切就交于后人评说吧。”神秀讲完昂首阔步而走,智德跟在神秀身后,眨眼间二人踪影全无。
惠能目送神秀背影,口中轻言道:“神秀师兄你今日开悟,再不理俗世纷争,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汤予看神秀走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听惠能小声呢喃,问道:“惠能师傅你说什么?”
惠能不愿多言,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惠能说罢朝汤予深施一礼,说道:“多谢汤大侠护我周全,小僧感激不尽。”
汤予斗败神秀这等绝顶高手不免欢喜,但回想方才的惊险,仍是心有余悸,忙道:“惠能师傅万万不要客套,神秀虽走,但是非之地绝不能久留,你我赶路要紧。”
惠能知汤予说的在理,点头答应一声。二人不敢耽搁朝南而行,岂料刚走了没几步,突的寒光乍现,一柄利剑自路旁的树后猛刺汤予心窝。汤予方才听神秀之言,知神秀为人刚直断不会说谎,本以为东山寺的追兵尽退,万万没料到树后居然还会有人埋伏。亏他机警灵活,情急之下向右横跨半步避开心脏要处,可那柄长剑诡异迅疾,只听“噗嗤”一声轻响,汤予左臂被长剑刺中,剑尖入肉寸许。他痛彻心腑连忙后退,同时右手向前猛击一拳。
那人一击得手收剑撤招。汤予左臂血流如注,所幸剑上无毒,且伤的不是紧要之处。他运动真气于右手食指之上连点“天府”、“云门”、“侠白”、“中府”、“尺泽”、“孔最”、“须渠”七处穴道止住流血,刚要开口大骂东山寺行为卑鄙,却见持剑偷袭之人并非和尚。
那人穿着一件雪白的印花长袍,身材修长婀娜,无帽无冠,头发盘成发髻用白幞头包好,项下挂着铁十字,脸上系着一方白巾遮住面容,而她所使的长剑更是怪异,剑柄有大大的护手,剑身奇窄,最宽处仅有一节指头粗细,却比普通刀剑长出许多。
汤予一惊非同小可,脱口说道:“是你!你是景教的法王……”
白袍人确是景教三大护教法王之一的哈丝娜。前日景教大法师马吉达伙同魔教教主天魔帝君傅灭夜袭少林,少林寺遭遇灭顶之灾,眼看要一败涂地全寺尽没,没想到被汤予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即倒,解了少林之危。马吉达人算不如天算,虽心有不甘,但天魔帝君傅灭依诺而退,景教门人也损失不小,尤其三大法王中两位被人重创,元气大伤。马吉达迫不得已只好先率众人北回突厥休养。旧时的西方世界政教合一,神权大于王权,马吉达自幼受此熏陶野心极大。他自中土一行后对华夏的富庶丰饶垂涎三尺,深感中华人口稠密,幅员辽阔,乃是天下最适合的传道之处。自己若能在大唐开宗立派,讲经布道,平生心愿足矣。况且他早听说七星龙渊剑关乎苍生社稷,李唐江山,谁能得之便有改朝换代,一统天下的实力。更兼汤予坏了他的好事,马吉达对其恨之入骨,随即令哈丝娜先杀死汤予,伺机夺剑,再回突厥。哈丝娜领命而行,一路打探汤予的行踪,寻到了东山寺。适才汤予和神秀一场恶战时她恰巧赶到,二人正全力拼杀没有觉察,哈丝娜才藏身树后待机行事。
惠能不识得哈丝娜,亦不知她因何忽施暗算,可看对方白纱遮面藏头露尾,猜测她定是恶人,忙挡在汤予身前,口念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凭的恶毒!纵然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该对人偷袭暗算,痛下杀手。你的行径同禽兽何异!”
惠能的一番话讲的义正言辞,浩气凛然。哪知哈丝娜充耳不闻,两只眼睛自面纱后射出一股冰冷的杀气。常言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惠能的目光与哈丝娜的目光一碰,心头不由自主的涌起阵阵寒意。
汤予稍稳心神,他在少林寺曾亲眼目睹哈丝娜和宗悔交锋,知她剑法了得,唯恐惠能有所闪失,伸手将他拉过一旁。哈丝娜的目光从惠能脸上移开,冲汤予说道:“汤予,给我七星……龙渊剑,否则你死……”她说的是汉语无疑,可语调生涩,字字断开,用词也和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