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质问叶独，又好像在质问自己，局势第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徐青山的神启、叶独的出现，都只能算是小小的插曲，阻碍不了他的步伐，然而此刻却出现了变数。他的灵感最强，已经感应到了地面的震动，千军万马越过漫漫荒原的感觉。

“昊东郡的援兵不可能如此之快！哪里来的援军？”姬枫秀握紧了青铜之剑。

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一道细小的灰线出现在视野尽头，慢慢的，灰线逐渐变粗变大，姬枫秀隐隐可以看见大齐的军旗迎风招展。

大齐重甲骑兵“山岳”，如山崩海侵之势，挟威而来，浩浩荡荡，无边无止。

“山岳？”轩辕破虏和拓拔羽停下手里的刀光，目带疑惑，如果“山岳”重骑来了，那么北方的夸父谁来抵挡？

然而战机稍纵即逝，轩辕破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手里的霸刀一扬，冀州守军再次吹响起了号角，这是冲锋的信号。号角声像是汹涌的洪水滚过荒原，激昂雄浑。城门大开，城里残存的军士浪潮般涌出，吼叫地冲向荒族大军。

当冀州的号角声响彻天地时，山岳重骑终于到了，一把快到极致的箭像一道灰色的线，切开了空间，瞬间横贯荒族大军，逼向拓拔羽，拓拔羽浓眉一挑，长刀如风挟雷声直斩而下，犹如鬼神挥刀，金石交击的震鸣声像水一样荡开。

间不容发之际，轩辕破虏霸刀直向，恰好在拓拔羽刀势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拓拔羽回刀横封，轩辕破虏的霸刀却抵住他的刀刃，深深往里推进一寸，像画师用沾血的笔横挥一笔，殷红的血带着碎骨激射而出，轩辕破虏霸刀再进，却被悍不畏死的荒族骑兵拦住，长锋所向，残肢断臂支离破碎，天狼和影虎骑军再一次绞杀起来，士卒们不惜代价地将手里的马刀砍在敌人身上，原先沉寂的战场再次活了过来，叶独的断剑“魂切”与姬枫秀的青铜之剑，再次交锋，剑气纵横，大地崩碎。

血脉失控的徐青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嘶吼，龙骨枪就是他手里的獠牙，他红着双眼，杀向敌人。

敌人，敌人，眼里只有敌人，他不分敌我地厮杀着，不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刻，不会倒下，他的周边顷刻空了，一时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鏖战已久的荒族大军在山岳重甲不惜代价的强攻之下，终于溃退了，荒皇姬枫秀最后不甘地看了一眼残破的冀州城，带着伤重的拓拔羽一路远遁，轩辕破虏统领天狼铁骑，掣电行云般追杀溃兵，一路向西，杀得荒族大军伏尸百余里，几乎全军覆没。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荒族欠下的血，必须百倍奉还。

渐入黄昏，一轮残阳罩着稀薄的晚霞悠悠沉落，残血的夕晖之中，大齐的军旗猎猎而响。

绛紫色的云空中，罡风怒号，染血的荒草如波浪起伏，此刻整片战场都沉寂下来，像一口烧光薪柴的油锅，士卒就是燃烧的木柴，不过此刻大多都已变成朽木般的尸体。

大齐的军卒在清扫战场，遇见未死的荒族伤兵，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刀，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不时传出凄厉的痛叫声，像是柴碳的余烬里发出的哔啵声。不久前，这里人喊马嘶，数十万人在一座无声的城池下舍生忘死地激战，灰色的城墙被人族和荒族的血染成触目惊心的黑红。

流云暗移，风过无声。

徐青山单手持枪立在荒原之上，他的周围尸横遍野。

“将军，该怎么办？”一旁的百夫长轻声询问轩辕破虏，血脉失控的徐青山早就敌我不分，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他的周围。

轩辕破虏的眉尖像刀锋一般划过额头，提着霸刀往前进了一步。徐青山似有所感，双目直直瞪了过来。

长枪所向，霸刀所指，一泓刺眼的亮光像是夕阳里绽起的白花，两人错身而过，没人看得清两人的动作，只见徐青山手里的龙骨枪脱手而出，斜斜的扎进一侧的土里，枪身颤抖不已。

两人背对着，徐青山半跪在地，眼里逐渐恢复清明的神采，在龙骨枪脱手的那一刻，血脉的躁动也沉寂下去。

轩辕破虏缓缓从背后走来，他的身后，一轮血日缓缓落下，显得他的身影有些落寞萧条，他站在徐青山面前，仔细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的武神之血很浓厚很强大，在我平生所见之人中，唯有一人可以和你比肩。可惜，你永远追逐不上她的步伐。”

徐青山抬起脑袋，尽管浑身的筋骨都在嗷嗷地叫疼，他依然倔强地直起身子，努力地挺直腰板，他不允许任何人站在他的头上说话，哪怕眼前的是霸绝中域的天下名将。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血脉，而在于这里。”轩辕破虏的霸刀刀尖在徐青山的心口点了点，慢慢说着：“你的血脉，你的武艺，你的兵器，都是天下绝顶，但你成为不了一个强者，你没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去驾驭这些，反而会让他们成为你的累赘。你真正的敌人不在中域，不在荒原，不是拓拔羽，也不是姬枫秀那样的乱世枭雄，你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自己。真正的武士不在于战胜多少敌人，而在于控制自己。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驾驭体内的武神之血，天下偌大，何处不能纵你驰骋？”

徐青山目光凝注在轩辕破虏的眼睛里，他透过轩辕破虏的眼睛看见了弱小彷徨的自己，真正的强大吗？我已经击溃了强大无比的玄龙之血，甚至于跻身武王之境，同辈之中谁又能是他的对手？难道这样的他还不能冠以强大二字吗？然而，轩辕破虏的话他却无法反驳，体内的武神之血是一把锋利的剑，可以杀死敌人，也会杀死自己。

“还不够强大吗？”徐青山自言自语，目光迷离，似乎成了一个迷路的小孩，不停地往前奔跑，却找不到想要走的路。

“当然不够！”轩辕破虏像狮子般咆哮，震动四野，“你拥有世上最强大的武神之血，拥有天下名兵龙骨枪，可你还不够，告诉我，你的野心是什么！”

徐青山如遭雷殛，浑身一抖，立刻脱口而出：“天下名将！”

“何为天下名将？”轩辕破虏厉声质问道。

“战必胜，攻必克，旌旗所指，所向披靡！”徐青山答道，这一直是他心中的答案，亦是他的追求。

轩辕破虏脸上的厉色春风化雨般逝去，转而嘴角浮现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笑容，“百战百胜，不过是一常胜将军罢了，何以称之为天下名将。”

“敢问将军，何为天下名将？”

“天下名将者，将之所在，天下无战！”

轩辕破虏金石交鸣的声音穿透了荒野上无形的疾风，像一道耀目的天光，直直刺进了徐青山的脑海，那一刻，徐青山只觉得自己的格局胸襟竟是如此狭隘，他曾自负于自己的武艺与兵刃，小觑天下豪杰，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只吱吱鸣叫的夏蝉，哪里懂得寒冬的萧索。

轩辕破虏接着说道：“许巍大将军镇守大齐南部，二十年不动兵戈，南域诸部无不宾服。向初大将军镇守昊东郡，保了大齐东部十年太平，东海鲛人不敢袭扰边境一步。只要大齐军旗所到之处，四海无不臣服，黎民安生乐业，他们才配得上名将二字。”

徐青山站起身子，然后朝轩辕破虏重重一躬，往日的桀骜全部消失不见，“青山受教了。”

“徐青山擢升冀州大营偏将军，即日赴任。”轩辕破虏忽然抛下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破格提升吗？”

“不必高兴太早，此战冀州损失惨重，将才奇缺，我一不给你调人，二不给你粮饷，自己的兵自己去挣。”远处的风带着轩辕破虏的声音传了过来。

“原来还要自己去抢，不过，我徐青山想要的，当然是自己去抢！”徐青山看向远去的轩辕破虏，忽的轻声念道，“镇守陇西郡数十年，不让荒族铁骑前进半步，又何尝不是天下名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