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
青山能给在这里醒来的人带来的，永远是心的宁静。这也是奚山喜欢去山里的原因，但是此刻却不需要了。
他要回去了，回到那个名利场，回到荣华富贵里去，这次不同的是，他已经找到自己的答案，找到自己的坚持了。
依旧是昨天的案几，檀香，丝桐。
不同的是，今日法明也在，舅舅也在。
“今日弹的是《孤山遇灵》。”奚山说道。
“怎么加了个灵字进去？”舅舅问道。
“心之灵，人之灵，魂之灵，皆是我所遇。”奚山答道，“能遇到你们，亦是我只荣幸，今日将离去，以此作别。”
灵与伶，亦是谐音，但他没有说，能懂之人，不必说，不懂之人，大概说了也不过笑料罢了。
法明吟一佛号，对奚山道，“那就请施主开始吧。”
琴声响起，宛若泠泠清流，环绕着几个人开始流淌。
除了琴声，什么都没有，除了丝桐共鸣，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是不同的人，没有人会在相同的琴曲里听出相同的心思。
今日同聚于此，明日便要走上不同的路，需找不一样的东西，到达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还会有交集，但再也不会同这次一样，听上一曲瑶琴。
孤山遇灵，说的是缘，弹的是离别，流淌的是期望。
…………
奚山背着琴离开了。
站在德化寺门前的天风和舅舅，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下青石阶。
琴囊包裹好的琴，和奚山远去的背影，似乎就这样与这青山融合到了同样一幅画里。
直到奚山在青山的遮掩下，看不到踪影。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太阳落在天风的脸上，显得他皮肤有些白皙。
尽管他伤势已经被完全治好了，但终究还不是修行中人，身体的创伤可以被很快治愈，身体也没那么快完全恢复以前。
“琴精是什么？” 天风一手提着剑，一边看着远方，这句话像是在问舅舅，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琴中之灵。”舅舅斜靠着石柱道，嘴里还在咀嚼着不知从哪里拔出的狗尾巴草。
“和灵魄有什么区别吗？”
“他认为有区别就行。”舅舅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接着道，“像他这样的人，其实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要干什么，需要的只不过是别人给他的一个借口罢了。”
“对他有帮助吗？”
“对你又帮助吗？”
天风收回在天边的目光，看着手中的青影剑，道，“好像是有些不同，但时候总感觉不出来不同的地方在哪。”
“哪里那么容易。”说着，舅舅也走下了青石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的天风回头看了看德化寺，已经和法明道过别了，自己也该走了。
跟着舅舅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去。
…………
在天风离开后。
法明独自一人在德化寺的庭院中打坐，诵经。
将最后一句经文念完，他也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背在身上。
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师父已经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留恋的了。
大概日后不会再回来了吧。
法明跨出德化寺的正门，一袭月白僧袍，眉清目秀。
几日而已，他已经完全没了稚气。
最能让人成长的，大概就是离别吧。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他身后的寺院楼阁，一点一点扭曲，直到完全消失。
他手中的念珠，又有一颗发出奇异的光芒，宛若雕刻刀，在上面画出复杂又精美的图案。
从此群山之中再无德化寺。
梵刹静园，只在他一人心中。
…………
“多年古魂？”一个白衣使者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息，但他明显很惊讶，“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古族的亡魂还没有被渡完？”
“那里那么容易，唉。”身旁的黑衣使者叹了口气，露出了疲倦，“当年的古族，全天下都是他们的族人，而今不过些许残存而已，这些不在的亡魂，又是哪里可以渡完的？”
“十殿阎王都不管的吗？”白衣使者显然对于这些都不是很了解，完全如白丁一样。
“十殿阎王管这些？”黑衣使者像一个长辈一样，细细的跟这个晚辈说道，“十大阎王只需要打理好地府的运转，而人间的鬼魂，能渡就渡，最多累的是你我这样的黑白使者，活人死人都与我们无关。”
“是这样吗？”白衣使者是在想不通，不是说鬼魂都归地府管吗？怎么他会说这样的话。
“别想了，只要你别遇上像那只猴子一样大闹地府的人，就算好的了。”那黑衣使者不再多说，直接走开了。
“猴子？还大闹地府？你在说啥？”白衣使者在疑惑中也跟着离开了。
“快走吧，渡一只古魂的功德可比寻常鬼魂多。”黑衣使者一边走，一边催促道。
奔走阴阳两界之间，被委任于渡鬼锁魂之事。
他们是鬼中之鬼，幽冥阴卒。
无常使来，往生做故。
这，便是人们口中的黑白无常。
…………
一个渔樵打扮的人，在山林中行晃晃悠悠的走着，嘴里不知道呢喃着什么，但他的眼神涣散，在常人看来，很明显是精神失常了。
但他没有精神失常，他只是精神力使用过度，身魂迷茫。
终于，他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
山林中。
夕阳已落，夜幕将至。
“好几天没有练剑了，为什么感觉青影剑变得陌生了？”天风收剑回鞘后对坐在树上的舅舅说道。
“你没感觉到什么？”舅舅又在啃着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桃子。
“感觉……”天风皱了皱眉头，他却是有感觉到一些东西，感觉是附着在剑上面的，但是明明剑上没有任何东西啊。
在树上的舅舅一边啃着桃子，一边默默笑着，“这小子是不是有点蠢啊？明明已经知道了幽通，就不知道用一下？”
不过舅舅很有耐心的看着天风，没有说任何话，像看戏一样。
“若说不一样的话……”天风努力去想着青影剑和之前的不一样，唯一不一样便是跳下悬崖之前那场搏杀，“难道是我杀了老虎的原因？”
虎死做伥！
“难道说，那头老虎死后，化作伥，附着在这把剑上了？”天风有点不敢相信，但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可能。
虎伥为魂，肉眼不可见，唯有幽通！
随即，天风盘膝而坐，将青影剑横放于身前。
昨夜之时，他明白了如何修习七十二变中的术法，那么今日就试试！
青影剑，在他手中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要看到虎伥，那就只需要感觉出剑中与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心神沉定，双目开阖。
青影出鞘，翻身而起，一招招剑术有心神发出，只是与练习剑法不同的是，他这次的心神都在剑上，而不在自己。
这一刻，剑就是他的身体。
所有专注都集中于自己身体中，只为找出身体中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终于，他看到一团幽光，一团依附在剑身上，不可觉察的光。
双指抹过剑棱，一道气流从剑上冲过，想要把那团幽光逼出剑外，而这气流，便是剑气！
只是，这次的剑气，夹带着些许天风未曾修习得到的灵力！
那团幽光从剑尖而出，化作一个虎形魂魄。
“吼！”
一声呼啸，直冲天风而来，若是常人面对，必定被虎伥摄住。
若是魂力弱者，必成为虎伥手下伥鬼。
这些都是曾经的书中记载过的。
但是，一个被天风亲手杀死的老虎而化作的虎伥，怎么可能被摄住？
“哼！”天风长剑一横，神色瞬间凌厉，人剑为一。
瞬间，虎伥就怂了，像一只狗一样，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天风看到这一幕也是笑了笑，一指虎伥，立刻让它回到剑中，化作一个光团。
收剑回鞘，他朝舅舅看了过去。
但是舅舅似乎整个过程都不太关心，依旧在啃他的桃子。
啃完之后，他还把桃核扔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
“奴亡时，年双十，时古族大难，父兄死守衣冠礼法，战亡，吾从之，由此魂荡世间久矣……”一个凄清的女声在山林中回荡开来，随之的还有不断地嘤嘤哭泣之声。
“鬼？”天风再次拔剑而出，环顾四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