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之所以在出兵前秘密召见沐天波是因为一直以来在他心中都有个严重的心理阴影。不消去，他始终感觉不安，但这件事却要严格保密，不然会在大明内部产生无法弥合的裂痕。

沐天波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江面移到对过的岳麓山。

明代的岳麓山远不如后世的漂亮，但也有不少枫树还挂着红色的叶子，一些常绿树还郁郁丛丛。由于天气回暖的原因，一些向阳的树木也有了嫩绿色。

他原以为皇帝以野钓的名义约他到橘子洲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说，比如铲除军队内部的叛徒或者闯逆余部有人谋反又或者朝廷内部生变。可他反复思量这些事情都没有要发生的迹象。就算有那也不会单约自己来，一定是想让自己去东南办什么重要的事情。

朱慈烺怔怔的看着鱼漂，脑海里反复思量如何对沐天波说。这件事太大了，如果说不清楚会让沐天波误以为自己要拿他的把柄等以后好过河拆桥。他心中不由的苦笑，自己老朱家的名声是在太差了，都怨朱元璋把事情做的太绝了。

在古代法大不过情，哪怕功臣做的再过份只要他不谋反，你都不好下手。虽然朱元璋也有太多的无奈，但在那个时候看，他就是一位滥杀功臣的开国君王。

沐天波在朱慈烺没开口前也默不作声，他从朱慈烺的表情来看，皇帝一定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让自己去做，但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件事肯定事关重大，不然皇帝也不会把侍卫赶的远远的还不准负责起居注的王夫之靠近。

朱慈烺反复斟酌后开口道：“我一直思考大明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若说神宗皇帝怠政，但天下大事也处理的井井有条。特别是先帝，他勤政的程度不亚于太祖。”

沐天波立即端正自己的坐姿，这是要对奏的前兆啊。他一瞬间想起历史上有名的君臣对奏，周文王与姜太公的渭水对，刘邦与韩信的汉中对，刘备与诸葛亮的隆中对，李世民与李靖的李卫公问对……

“放松一些，不要那么正式。就当咱们郎舅对大明弊端的一次深入探讨。实际上我也有些心里话不知道对谁说。我最信任的人中也只有你能听听。忠贞侯（秦良玉）年龄太大了早晚要退下去的，李先生是文官，有些事情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其他的阁臣要员，我不是不信任而是他们的身份限制了他们……”

朱慈烺并不是不信任朝中的大臣。内阁、军机处与六部的大臣除了一个郑芝龙，其余的全用命证明了自己，包括眼前的沐天波。

如今郑芝龙已经打消了投降建奴的想法。

早在广州的时候，朱慈烺就给他说过，建奴肯定会以封王来诱惑他。还给他详细的分析了历史上统一王朝的所有异姓王的下场。

从汉代起凡是被封为异姓王的都没有好下场，除非天下战乱时间太长而活的久一些，一旦战乱结束天下一统，几乎所有的异姓王不是被杀就是全族被屠，最好的结果也是权力被剥夺在惶恐中死去。当然除了元朝外。

当郑芝龙拿到洪承畴劝降信的看到里面会封自己为三省之王后就知道建奴根本没有诚意就死了投降的心思反而到长沙请罪。

“臣谢万岁的信任，臣以为……”沐天波想了片刻说道，“朝廷官员们党争太过，误了国事……”

“文官们口口声声说宦官误国，可先帝没启用一名太监也几乎将厂卫废弃了。结果国事还日渐崩坏，党争……”

朱慈烺淡淡说道：“党争确实是大明衰落的一大原因，我也千防万防如临大敌。但刚才有一瞬间我想明白了，党争实际上是能控制的。穿过表象看本质，党争的本质是什么？”

沐天波想了想道：“党争的本质是执政思想不同而引起的斗争。历朝历代莫不是如此。到了本朝，党争先是宦官与文官开始，先帝时期渐渐演变成文官之间为了私利而相互斗争。”

“你还是不够坦白啊。”朱慈烺笑道，“有什么话明说无妨。”

沐天波也笑了笑说道：“其实就是皇帝为了平衡势力故意引起的党争。我听说陛下曾经和阁老们承诺过不再启用阉人，但条件是让宗亲勋贵和文官打擂台。”

“没错，所以说啊，党争是可控的。只要我保持清醒，凡是争执都按照利害来裁决，那党争就被限制在最低程度。”

“一直以来，我都对党争如临大敌，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不希望看到党争，那大臣就争不起来。所谓的私利就是想获取更大的权力罢了。你想通过弹劾别人来上位，没关系，只要你弹劾的人真的触犯国法，我就让你上位。要是莫须有的罪名，不好意思，国法中不是没有诬告这条罪名。”

“所以说党争不是根本问题。”

党争站不住脚，外敌更加不可能了。要不是吴三桂私自放清军入关，清军只能在关外干看着。

“天灾，先帝在位，连年天灾。朝廷又缺乏钱粮进行有效的赈灾导致民乱四起……”

“我都说了，咱们郎舅两人可以敞开心扉来谈谈这个问题。”朱慈烺打断沐天波的话道。

沐天波沉默了片刻道：“土地兼并严重，财富聚集少部分文人、权贵手中导致朝廷无法有效缓解钱粮方面的压力……”他有些明白皇帝召见他的意思了。

“土地兼并与贫富两极化一直是王朝覆灭的最根本原因。所有的社会矛盾基本都因此而起。其他的原因都是表象，比如大明的财政困难。”朱慈烺站起身来说道。

“我长久以来一直担心东南的问题，东南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也是天下最重要的粮仓。如果先帝能获取东南的粮草还会因为赈灾不力导致民乱吗？所谓的贪污腐败，只不过没有进行有效的监督罢了。各派官员又不是瞎子聋子，厂卫也不是摆设。谁敢冒然伸手去捞钱？”

朱慈烺冷声说道：“皇室、勋贵、官僚占据了大量的资源，不肯出力。东南的商人又与官员相互勾结屡次反对提高税赋。先帝有心无力，百官无心无力。所以大明才走到这一步。”

沐天波沉默无语，这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谁也不肯出头挑明，因为都承担不起反噬。

官员不用说了，肯定被群起而攻之，皇帝都保不住他。皇帝倒是想干也不是没干过，但东南一乱就退缩了。这样投鼠忌器下，谁还敢提这件事情。

“这天下已经破碎了，没经过战乱的地方也就是福建、两广、云南与贵州，这五个布政司都很贫困，财富无法集中在某些势力的手中，也就是你沐家……”

“请陛下降罪。”沐天波立即跪地道。

朱慈烺摆摆手说道：“起来吧，不用如此惶恐。你沐家的事已经解决了。”

沐天波有些愕然的看着无所谓的皇帝，朱慈烺解释道：“我承诺你移镇南京也不是没有目的的。只要你沐家离开云南，那你家占有的土地自动会被分化，财富资源也会慢慢流入民间。受你沐家庇护的家族也会慢慢衰落。”

沐天波想了想还真是如此，南京离云南太远了。就算沐家想庇护那些人也做不到了。突然一股冷意从后背冒出，要是当初自己不同意移到南京的话……

朱慈烺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说道：“你想的不错。如果天下平定了，我绝对会想办法使云南乱起来，清洗一遍。”话说的十分阴森。

沐天波不敢抬头看他。

“这天下固有的利益格局已经被打的支离破碎，除了东南。东南之所以没被破坏的很厉害，那是因为建奴进军过快还来不及破坏。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去做这件事情。”

沐天波懵了一会干声说道：“臣……臣不敢做。”

“放心，不是让你大规模屠杀，只是有目的的杀人而已，不会太多。”朱慈烺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话中的意思却十分吓人。

沐天波心里松了一口气。大规模屠城杀人，他真心不敢。但杀几百上千的人，他还是不会手软的。

朱慈烺重新坐下，“这些都是西厂收集的名单，还有一些大海商是长公主从郑家那里得到的。郑家以为我为了以后征税而收集呢。就像我在广州做的那样。呵呵，真是天真。哦，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锦衣卫、东厂虽然改制了。但西厂也死灰复燃了，厂督你经常见到。”

沐天波的冷汗瞬间滴下来了。经常见？除了李继周还有谁？那个混蛋，亏自己还经常和他喝酒，关系好的就差拜把子了。他都不暗示自己一下……

“不用如此……害怕。西厂虽然是用来监视朝中百官与武将的，但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我对你们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说什么话等等私事没有任何兴趣，只是用它来打探利益相关方。所有的政治活动都离不开利益二字。只要知道你们身后站着哪些利益集团，我才能知道如何对待你们。不然我也怕产生误判……就像先帝被蒙蔽杀那些忠良一样。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中兴大明，其次就是咱们君臣也能像唐太宗君臣一样享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