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狗蛋认罪录好口供之后,非常安分,在牢房里不吵也不闹,仿佛换了个人。他用手指不停地敲击桌面,梆梆梆的声音好似木鱼。
就像僧人念诵经文。
但生前坏事做尽,草菅人命,还指望死后得到安宁,痴心妄想!
“梅梅,练练胆子,给犯人送次饭。”
“鸢姐,我怕。”
白梅立即打退堂鼓,求着梁秀鸢别喊她过去,但梁秀鸢威逼加利诱,她只好含泪,端起饭菜,小媳妇样委屈地去监房。
监房外有人盯着,出不了事,就喊白梅送个饭,还能出什么事?
一个科班出身的,胆还没绿豆大,她都怕这姑娘,半路有人劫道,直接吓到晕厥。那巴掌小脸,又是男人喜欢的柔弱类型,一个不好彩打劫的心生歹意,又昏迷倒地,事后黄花菜都凉了,不如由她看着,先练练胆子,遇到人渣也能揍死他丫的。
白梅走进病房里,陈狗蛋闭着眼如老僧入定,还在用笔敲着桌子。眼前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白梅真想就那么昏过去,什么也不管。局里同事,可跟她说了,这人杀人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可是鸢姐跟其他人说过,这饭就只能她去送。
要么这犯人饿个四五天,饿出个好歹,要么她就乖乖把这次的饭送过去。
所以她只好战战兢兢地捧着饭盘过去,监牢的门被打开,听到脚步声的陈狗蛋动作顿了一下,接着敲自己的“木鱼”。
白梅因为过度害怕,颤抖着一遍又一遍,想把饭盘放好,但是,那饭盘偏偏跟她作对,不是勺子掉出,就是筷子弄到饭里。
餐具与餐盘的撞击,饭盘与桌子的碰撞,叮铃当啷的好不热闹。最后,她放弃了摆正饭盘,逃命似地跑出了牢房,把看守的人撞了个满怀,仿佛猎人捕杀追击的林中小鹿,大大的眼睛闪烁着泪光。
出来之后,她几乎是立即跑到了同事姐姐们的怀里求安慰。
幽深的监牢简单太可怕了!她打死也不会再进去!
白梅在局里的年纪最小,特别能激起女同事的母性,就像姐姐对妹妹一样照顾她。
陈狗蛋停下了敲击的动作,默不作声地把饭吃了个精光,喝下满杯水,躺到床上。面朝墙壁,侧卧着闭目养神,好像在睡觉,再没有声息。一只手挡着自己的侧脸,不多远好像沉睡了过去,又或是在思考。
死到临头在反省自己的罪过,很多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死前的表现都是这样。
执刑前一段时间,他们反而变得平静,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回忆人生历程里的往事。
可是那又如何,对受害人和受害人家属造成的伤害,永远也无法挽回,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利,一时痛快,罔顾他人性命,这样的人最为可耻。
自己想死,还要拉着无辜的人垫尸底,给他人带来无尽的伤害。
争吵离家的那对情侣做错了什么?因为女方不检点染上了那种病吗?
她固然有错,伤害了自己的恋人,但也轮不到一个陌生人来审判她。
监视器里的陈狗蛋,一动不动地躺着,突然后背强烈地抖动,好像在哭泣。
但不过是鳄鱼的眼泪,梁秀鸢没有丁点怜悯,孟小楼趁此空隙吃午饭,监视屏需要有人看着,所以她自告奋勇接了孟小楼的班。
盯着盯着,梁秀鸢察觉不对,可惜为时已晚,凶手的嘴像是水龙头,殷红血液流个不停。
孟小楼走进牢房时,鼻子捕捉到的血液味道,传达到大脑里,形成的画面竟然是屠宰场。
急救电话已经打了,掰开犯人的嘴,舌根整齐的断掉,长长的舌头,舌尖一截露在喉头,犯人身上的衣衫湿透,同时还有血液不断涌出,因为看不真切。
舌头是人身上神经密布的部位之下,平时吃饭不小心咬到舌头都会疼上半天,而生生地将舌头连根用牙齿咬断,同时克制住疼痛的本能反应,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
其间要承受无比巨大的痛苦,那是一个铮铮铁汉也胆寒的事。以这种方式自尽的人,死亡的原因也不是失血,而是来不及咽下流出的血液,汹涌的血液堵住气管窒息而亡。
大小便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形成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在在场不少人都参与过腊尸的清理,所以还能忍住没吐。
窒息而死的人,濒死表现之一就有大小便失禁。
孟小楼的心凉了大半,犯人撑不到救护车来,死得透透的,怕是在阎罗王那里报到。
“对不起。”
如果她再细心一点,犯人就不会自杀成功。犯人罪该万死,但也得死在法律的判诀,而不是自我了断。
“不怪你。”
能成功用这种方法自杀,犯人是有下了大毅力与大勇气,如果死亡的恐怖程度要列个排行榜,这种死法绝对排得上号。
即使他自己在场,也没办法阻止,梁秀鸢只是恰好赶上。
“你不要放在心上,即使他不自杀,也会判死刑,逃不过一死。”
梁秀鸢当然明白,犯人做过的事情,在法庭审判,也是死列。
她是在气自己好心办坏事,担心孟小楼失职受处分。
一个人下定决心要死,总会找到办法。
他们已经小心再小心,将尖锐的、细小的东西,全部都收起来,在监牢门口派了人员看守。
退一万步说,就算给他一把刀子,在他拿起刀子,捅自己的一瞬,也能及时送他到最近的医院抢救。
可是,犯人却选择了不可思议的自杀方式,这种概率实在是太小太小。一个人穷极一生,生儿育女,衰朽残年,百年入土,可能也撞不到一宗这样的自杀死亡案例。
孟小楼对陈狗蛋供认罪状一事,还有疑点没有想明白。
他调查过陈狗蛋的人生经历,初中缀学,做起小混混,靠勒索同学钱财度日,瞒着家里人让他们以为自己还在上学。因为猥亵罪和故意伤人罪,在少管所呆了七年。猥亵案的受害者,正是老搭档万涛的女朋友。
这样看来,犯人的犯罪动机成立,他怨恨害自己进少管所的韩甜甜,所以伺机报复,在H市蛰伏,摸清她的行动路线,行凶的时候恰好被自己撞见。
可是,里面不合理的地方太多。
一,一同进少管所的共有三人,资料显示他们之前在一个边陲小城市的工厂上班,犯人在工厂也干了一段时间,他要报复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去做,非要隔一段时间再去?
假设犯人没有资金,打工筹集行动资金,这点也说得通,但是犯人的工友,却说犯人花钱大手大脚,根本存不下钱。或许是因为工厂内的遭遇,使他动了杀心?这也勉强说得过去。
二,有证据显示犯人之前一直在C市活动,这段时间他是不知道韩甜甜的动向,所以徘徊在她的老家寻找机会。C市医院曾经招收过一个受袭击进行特殊部位截肢手术的病人,这个病人正是犯人,他有点在意这件事。
养好伤之后,犯人仿佛瞬间掌握了韩甜甜的动向,直接到了H市。可他到H市不过短短半个月,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地掌握韩甜甜行踪,并且联合何忘忧这个陌生人,对她开展报复?
如果以上这两点还能用巧合来形容,那么,第三点也是孟小楼最想不明白的事。
犯人不过初中学历,他是怎么获得一笔钱财,购买制取硫酸的原材料,然后精确地通过化学反应,成功提取出硫酸溶液再加以提纯。再而,何忘忧后续口供招认,犯人是通过聊天软件,与她进行联系。
但是两人此前没有任何接触,犯人的社交账号也没有关注过何忘忧的消息,那么只能是犯人通过自己的黑客技术,调查到了韩甜甜的网络身份,并且找到与之结仇的何忘忧,联合对她进行报复。
一个中学学历——可能还要不堪、不学无术的少年犯事入狱的人,掌握了高深的化学制取工艺,并且还精通黑客技术,太过于天方夜潭,叫人不敢相信。
少管所关着的都是同龄人,他们也不可能会这些东西。
真是活见鬼了,有可能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但是犯人已经咬舌自尽,不可能再给他们提供任何线索,这个证据链等于是断掉。
犯人的朋友李江这段时间也人间蒸发,他的父亲不时收到他寄过来的钱,证明他仍在人世。可是他父亲再三询问,他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说,自己被一家大厂子聘了做员工,每个月能赚不少钱,让他不用担心花销。
李江是凶手?
这个推论即刻被孟小楼推翻,李江的文化水平也不高,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需要知识支撑的犯罪。
假如不是发生在凶案里,人为制造高度皂化尸体的手段,可以称得上是艺术,但是凶手把自己的才干用于害人。
陈狗蛋的父母知道他成了杀人凶,警局再三联系,打死不过来把尸体领走。还说,他们没有生过儿子,他们两个不孕不育多年,连个蛋也不可能生出。
蜡像馆弃尸案凶手自杀的事传得很快,C市少年猥亵伤人,家属大闹警局的事也被扒了出来,两件事放在一起,有专家强调,呼吁加强青少年的道德教育。
而陈狗蛋的父母在他人面前更加抬不起头,尖酸刻薄的妇人去地里干农活也得戴着口罩,生怕被人认出一顿冷嘲热讽。
天道好轮回,她前半生欺负他人多爽,后半生就过得有多憋屈。
眼镜儿李江的父亲为人忠厚,他那食古不化的爷爷早年作古,这些年邻居也慢慢接受了他们一家的存在,父子俩也在那里扎下了根,所以这些舆论风波,对李江的父亲生活没有多大影响。
他只是心有感慨,同时庆幸自己的儿子懂事。
当时也是他出外打工,把孩子交给自己父亲,才害得儿子受此一难。
而直接造成他儿子这模样的女孩,他有愤怒过,可是,想想人家也是自卫。
是他儿子遇人不淑,被猪朋狗友害了,所以李江带着陈狗蛋,借住他们家时,他就极力劝说过儿子。
但是儿子要把人留下,他这个瘫子也没法多加阻拦,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儿子被那混蛋招来唤去。
现在可算好喽,恶人自有天收,小人走了,他们父子的好日子马上要来。
江儿电话里说,新厂的老板人很好,没有嫌弃他呆过少管所,给他开工资一月能有五千,就是工作苦了点,叫他不用担心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