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朱一二终于回过神来,双眼渐渐明亮,如大梦初醒,唯有震撼之意缭绕心间,无法散去。
朱一二道:“你真的是刚开始学剑的新手?”
李锦年道:“是。”
朱一二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李锦年道:“人欲断魂。”
朱一二沉默,他真的觉得自己已被斩断了魂。
他死死盯着李锦年手里的剑,剑长三尺,破旧平凡,但他再也不敢小瞧这柄剑。
因为这柄剑在李锦年的手里。
他本来是今年外宗弟子最大的黑马,很多人都断定他必进内宗,可是现在,他输给了李锦年。
外宗弟子排名前十者,还剩七人。
七人自然没有一个人再敢挑战李锦年,李锦年却道:“你们七个一起上吧,如果你们赢了,我就把内宗的位置让给你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更加惊奇!
“他什么意思,难道他要一个打七个?”
“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敌了?”
“不可否认他实力很强,但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大家议论纷纷。
苏东坡躺在摇椅里,微笑道:“他这个人倒真是够朋友。”
四月道:“什么意思?”
苏东坡道:“他这么做,卓婉玉就没有被挤入外宗的危险了。”
四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七人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拔剑,将李锦年围在中央。
李锦年出剑。
剑花散落,剑光闪烁。
然后七个人就在这剑光中失了魂。
刀剑无情,人欲断魂。
他们的目光空洞,有人眼里甚至有泪水滑落,也不知内心深处什么伤心往事被李锦年的剑锋唤醒。
所有人都惊呆了。
卓婉玉抓紧衣角的手渐渐松开,但掌心却涔出了冷汗。
她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因为她也知道李锦年这么做是在帮她。
人们震撼之后,却更惊喜——一个足以震惊宗门,甚至足以震惊整个燕国的天才人物诞生了。
甚至有人在想,也许这少年不久后就能为燕国夺得六国斗剑大赛的冠军!
而他们,将会成为见证者。
仙剑宗成立已有三千多年,比燕国的历史还要悠久,所获得过的荣耀足以万世景仰。
但最近三十年,燕国在六国斗剑大赛中未尝有一年夺冠,甚至连四强都进不去,每个仙剑宗弟子乃至所有燕人,都有一颗义愤之心,渴望仙剑宗有朝一日能夺冠!
人们都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之中,内宗排名靠前的弟子们却有些不服。
其中排名第四十九的弟子名叫萧四九,他每年跟着师兄师姐们出国观赛,见识了其他五国实力之强,深知要夺冠难如登天,此刻见众人对这少年褒扬过甚,不以为然,便站了出来,道:“哼,李师弟天赋如此之强,刚加入仙剑宗不足一个月就将剑法练得如此高深,我倒想领教领教!”
见他如此,众人都是惊奇不已:
“他搞什么名堂,排名前五十的强者挑战一个新弟子,这是什么规矩?”
“就是,莫名其妙,李师弟刚加入半个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这不是存心想要羞辱李师弟么?”
“真是的,有本事就是挑战排名靠前的人,欺负新人算什么本事?”
听着人们的议论声,萧四九脸微红,盯着李锦年道:“李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你若是不敢,那也就算了。”
李锦年淡淡一笑,道:“我不敢?”
他出剑!
萧四九也出剑,他的剑如大地上的轻风那样缓慢,那样温柔,可是就算万丈铁壁也休想挡住。
只一瞬间,他的剑锋已送到李锦年的胸前。
李锦年大惊失色,看起来如此缓慢的剑怎么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想闪避,然而萧四九的剑锋却始终跟在他的身前,无法摆脱,他整个人都已被笼罩在萧四九的剑光之中。
四月皱眉道:“这萧四九号称温柔剑,他的剑看起来并不快,可为什么……”
苏东坡道:“你有没有见过滚动的车轮?”
四月不解道:“滚动的车轮?”
苏东坡道:“当车轮滚动的速度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看起来反而像是滚动得很慢。”
四月心里暗惊,目光再移回斗剑场时,李锦年已经输了。
李锦年身上遍布十几条血淋淋的伤口,倒在地上,萧四九踩住他的胸膛,举起手里的剑,竟还想再刺他一剑。
这时候,忽然有人喊道:“住手!”
卓婉玉盯着萧四九,道:“萧师兄,你既已胜,又何必再出剑伤人?”
萧四九冷冷一笑,这一剑终于没有刺下去,瞪着脚下的李锦年,道:“记住,没本事就不要装模作样,丢人现眼!”
他提起脚,弹了弹裤管,然后扬长而去。
李锦年死死瞪着他,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下手如此狠毒。
卓婉玉从人群中冲了过来,将他扶起,义愤填膺的道:“你怎么样?他真是欺人太甚,太过分了!”
李锦年没有说话,他忽然推开卓婉玉的手,跑了出去,消失在暗淡的黄昏里。
他发疯似的狂奔,但无论他跑多远,都无法发泄胸中的愤怒,也无法摆脱战败的屈辱。
其实,纵然他败给了萧四九,大家看他的目光仍充满了敬佩,因为谁都知道萧四九和外宗那些弟子不同。
毕竟是全宗排名第四十九的男人,已练剑十几年,就凭李锦年半个月的修为,怎么可能打得过?
大家都认为,李锦年打败萧四九只是时间问题,他自己实在不必感到自惭,更不必妄自菲薄。
但李锦年却不是这么想,因为他不喜欢输的感觉,无论输给谁,输就是输。
他在后山停下,拳头击打在坚硬的山石上,皮肉绽裂,鲜血流下。
卓婉玉从后方跟来,见他如此,柔声安慰道:“你不必难过,并不是你太弱,是他欺人太甚,仗着学剑时间比你久就当众羞辱你,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打败他的。”
她并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实际上她很少去安慰别人,说完这番话,她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会不会有效。
李锦年冷冷道:“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他。”
他的拳头仍旧握得很紧,目光锐利如刀锋。
卓婉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李锦年却已转身跑进了对面的树林里,疯狂挥剑。
卓婉玉跺了跺脚,道:“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苏东坡也来了,笑道:“你什么也不必做。”
卓婉玉转身看着他,道:“什么都不必做?”
苏东坡道:“他是个固执的人,本就听不进劝,你只要让他静一静,他自己会好的。”
卓婉玉怔了怔,忽然微笑道:“想不到你不仅对付女人厉害,对付男人也有一套。”
她指的是四月,四月就在苏东坡的身后,看起来像个乖巧的小媳妇。
苏东坡笑了笑,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了下去,悠然道:“有时候,对付男人可比对付女人简单多了。”
四月立刻也在他身旁坐下,揪着他的大腿道:“你是说我们女人很难对付?”
苏东坡笑道:“起码只有女人才会动不动就揪别人的大腿。”
四月抿嘴一笑,松开了手,道:“你以后再敢污蔑我们女孩子,我不仅要揪你的大腿,还要揪你大腿中间的小腿,让你断子绝孙,你怕不怕?”
苏东坡笑眯眯道:“堂堂宗主之女,身份高贵,思想却如此下流,真是悲哀。”
他看着卓婉玉,又道:“你为什么不过来坐一坐呢?”
卓婉玉有些犹豫,向林子里望了一眼,迟疑道:“他真的没有关系?”
苏东坡道:“没有,相信我。”
卓婉玉在一张蒲团上坐下,看着大地上一片片荷叶般的蒲团,狐疑道:“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蒲团?”
四月道:“这些蒲团都是打坐修炼用的,你看看石壁上方是什么?”
石壁上方是一柄古剑,名曰凤奴,在天下名剑中排名第四,曾为仙剑宗开宗祖师所用,卓婉玉听说过这柄剑,顿时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知道,在石壁后面还有一座古宅,那里就是仙剑宗的荣誉殿堂,在平时,有些弟子会来这里瞻仰膜拜,然后就在这里打坐修炼,所以地上才会有这么多蒲团。
苏东坡忽然说道:“在这种时候,应该有酒的。”他慵懒的在地上躺了下去,枕着脑袋,翘起了二郎腿。
四月微微一笑,起身跑走了,她自然要去拿酒。
卓婉玉啧啧叹道:“你的魅力倒是不小嘛,她对你真不错。”
苏东坡微笑道:“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我对女孩子这么有吸引力?”
过了一会儿,酒来了,下酒的菜也一应俱全,三人就围在一起小酌。
酒香渐远,比木叶的芬芳更醉人。
等到大地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时候,李锦年还没有出来。
卓婉玉道:“他究竟要练到什么时候?真是个好胜的家伙呢……”
新月皎如昼,疏星闪寒芒,人已微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