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身材火辣的侍女将共计六道菜品一一摆放到桌上,小丫头一通乱指竟也搭配的有模有样,三荤两素一汤,荤素适宜,其中压轴的一道菜并非荤菜,而是那一汤,菜品名‘仙女下凡’,整道菜品皆以萝卜为料,近十寸长的白萝卜立于白玉圆盘中心,辅以上乘刀功,通体不见任何拼接痕迹,一气呵成,雕刻成一名呈舞姿形态的少女,少女身披长裙,五官清晰,乍一看,竟与芊芊颇为神似;清汤表面点缀着四面绯红花瓣,玉盘边缘围绕着一圈打磨成精致菱形对的冰块,冷气与热气氤氲升腾,簇拥着中心处的少女雕像,‘下凡’二字由此得来。
“哇……”芊芊惊奇得双手捂 住小嘴,白雪眼中亦有光芒流转,无不是对此感到惊艳,心遥摇头轻笑,一份萝卜汤而已,在这酒池肉林里,硬生生卖出了普通人吃不起的模样!
“店家有心了!”心遥向白雪暗地里勾了勾手指,后者呆愣了几秒,然后反应过来,赶紧将被芊芊死死抱住的钱袋子递到了他手上,他从中取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银锭,递到一名侍女手中,点头致谢极为有礼地回道,几名侍女同时向他施了一个万福礼,道了一句‘几位请慢用’,而后恭敬地退下。
左侧的屏风很不合时宜地轰然倒地,扬起一大片灰尘,洛卿绣着细致云纹的长袖轻轻一扫,将扑向饭桌的灰尘驱散,原本带着温和笑容的独孤心遥,双眼中的明媚逐渐被一股寒气所取代,一道带着惊惧的怒骂声从身后传来:“**,姓李的,你**的疯了?”
朱桢怒拍桌子站了起来,半点不顾形象地怒骂道,声音并非指向独孤心遥四人,而是冲着刚才推倒屏风的那名嚣张男子。
“朱哥,你原本何等威风,怎么进了那朝元宗后反而变得没了种?你这样让兄弟们如何服你?”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站了起来,手持银杯,将其中的上品美酒一饮而尽,眼中尽是睥睨之色,面对朱桢的痛骂直接回击道,其中更有对他不作为的极度不满。奉天郡乃是大镇,城中富商巨贾数不胜数,在缺乏法纪约束的世俗城镇,这些膏粱子弟就是真正的天王老子,相比江湖上那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山匪强盗,他们的区别在于披了张光鲜亮丽的人皮,蒙祖上荫庇,横行霸道,干惯了为人唾弃的下作勾当,谁又敢说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这些人是,当初带赵厉上落霞峰的朱桢也是,只不过见识了天外天人外人的朱桢知道改,而偏居一隅坐井观天的他们仍旧执迷不悟且变本加厉!
“小子,虽然爷我只对女人感兴趣,但若是有男人长成你这样,劳资也不介意破一次例!”不理会朱桢惊恐中带着绝望的眼神,那李姓男子把手中的银杯往身后一抛,一脚踢开凳子后向独孤心遥几人走来,伸手直接抓向洛卿,手却在伸至半途时停顿不前。
“小子,你找死?”第一句话中的小子,指的是洛卿,而这第二句话,指的则是独孤心遥。
像他们这种纨绔子弟,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为人的礼数。心遥坐在位子上,五指扣住那只从他身后探出直接抓向洛卿的李姓男子的手,芊芊有些害怕的望着那人,白雪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夹起一颗裹着浓浓汤汁的珍珠丸子放到她碗里,示意她尝尝,白衣男子面色平静,举止优雅地品尝着饭菜,对于伸向他的那只猪手似乎全然不理。
“你他**”一句话还未完全骂出口,便见一道残影倒飞出去,轰一声砸落在对面桌上不省人事,一群人目瞪口呆,朱桢面如死灰。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吃饭比较好,我这位朋友不喜欢被打扰,另外,离开的时候记得把屏风给我立好。”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朱桢却知道这句话是在对他说,撸起袖子抹掉脸上的冷汗,连连点头作揖,向其余人使了个颜色,哪怕是傻子,也知道遇到了硬茬子,人家在给他们台阶下,若是还不识趣,那就跟找死无异了。
朱桢是弯腰退下三楼的,至于那摔得半死的李姓男子,伸手抓人的那只手被废,接骨到痊愈对于一个普通人至少需要半年时间,算是小惩大诫。一群像架着只死狗一样把他拖下楼,今日之后,且不说朱桢会不会使些什么手段打压他的家族,等到离开此地后他将独孤心遥是谁添油加醋说出来,一群膏粱子弟酒肉上的交情,为求明哲保身,不得抢着与他划清界限,他风光的日子,怕也到头了。
一群人走后,故作平静的独孤心遥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大口气,偷偷瞄了一眼仍旧正襟危坐夹起饭菜优雅送进嘴里的洛卿,有些后怕地尴尬一笑,也学着白雪一样,夹起一颗珍珠丸子放进他碗里,陪笑道:“多吃点,别生气。”
洛卿面无表情望了他一眼,他只觉得浑身一寒,如芒在刺,悻悻地缩回手不再招惹他。他是废了那李姓男子一只手,但也救了他一命不是吗?在那只手伸过来的一瞬间,他可是清楚无比地感受到一股极致纯粹的杀气,若非他即时出手拦住了他,这一桌子的好菜,怕是免不了要溅上别人的鲜血了!
没有沈灵儿在这儿,一桌子菜剩了一半不止,芊芊虽然喜欢,但肚皮只有那么大,装不下太多,白雪斯文得很,吃个饭还得估计什么淑女形象,洛卿和白雪有得一拼,胃口小不说,还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全程不苟言笑,不知道还以为谁欠他钱呢,独孤心遥几次挑逗想试着活跃气氛,白雪给他讲了一番吃饭就是吃饭,不可一心二用的大道理后不再搭理他;洛卿望了他几眼见他还不知道收敛,筷子使劲搭在碗上,发出两声脆响后他终于闭嘴。
半个时辰后,心遥唤来掌柜结账,一共花掉了整整两百五十两银子,尤其那天女下凡,一份萝卜汤居然价值五十两,独孤心遥本着不想被人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二愣子,没有与掌柜的理论,皮笑肉不笑地付了钱,芊芊望着瞬间瘪了一大半的钱袋子,大好的心情顿时变得哭丧个脸,早知道她就不当请人吃饭的烂好人了!
天色已至黄昏,奉天郡的庙会迎来了尾声,夜晚最后的活动便是放花灯了,五彩斑斓的染色纸缀以各色华丽条纹,或纹上花鸟鱼虫亭台楼阁的图案,再写上几句平时不可与外人道的私密之言,人们总是用这种方法寄情相思,祈求平安,那数不胜数的花灯徐徐升上夜空,将黑夜渲染得一片绯红,那每一道光点,点亮的便是一颗心愿。
小丫头会写的字有限,歪歪扭扭在灯笼一面画了四个小人,手拉着手围城一个圈,圈里涂了一颗红心,什么也没有说,就一个劲地咧嘴傻笑,相识到如今都是一张冰霜脸的洛卿第一次露出笑容,蹲下身子温柔地拉起芊芊满是茧子的小手,两人各用一只手捧着同一盏花灯,轻轻向上将画着四个小人的花灯送入夜空。
“多笑笑,没坏处!”独孤心遥笑笑道,这家伙一颦一笑无不像个女子,真是可惜了他这张绝美的脸。
白衣男子站起身,望向心遥重新恢复那一副冰冷的面孔,心遥耸了耸肩,假装看不懂他眼神中的警告,转而望着芊芊,开口说道:“芊芊,走,咱买衣服去!”
“不,我要跟漂亮哥哥说个事儿,你和白雪姐姐先去!”独孤心遥和白雪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怎么了?这才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倒成了没人要的了!芊芊一本正经地把心遥和白雪往前推开,自己挽着白衣男子到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黑夜已至,四人从一家商铺里出来,心遥拧着两大包的衣服,全是给芊芊一人买的,身上最后一百两银子也已经用光,真是不在凡间住,不知凡间苦,四百两银子,半天时间花得一干二净,也亏得他们不在乎金银这种东西,换做普通人家,可抵得上人几年的收入了!
喧嚣了一整天的奉天郡终于开始安静下来,城门口,两名中年侍卫低头不敢看那名白衣男子,似乎很是畏惧,独孤心遥开玩笑道:“看样子也不是人人见了你都要看上几眼,这不就有人不为你的美色所动吗?”
洛卿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开口问道:“你是朝元宗的人?”
心遥不打算隐瞒,点头回道:“你呢?”
洛卿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不冷不淡道:“我们还会再见!”
白衣人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心遥和白雪面面相觑,这家伙,就这么喜欢摆酷吗?
芊芊似乎很是不舍,还在一个劲儿的挥手,嘴里喊道:“漂亮哥哥再见!”,心遥蹲下身子,皱起眉恐吓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如实招来!”,经过许久相处,对他早已没有惧怕的小丫头冲他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故作神秘回答道:“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告诉别人啊!”
独孤心遥和白雪相视一笑,带着芊芊,化作两道流光顺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几个时辰后,三人回到朝元宗,将白雪送至彩云峰,心遥背着沉沉睡去的芊芊,向白雪点头致谢同时也是致歉,今日若是没有白雪那枚珠花,他和芊芊怕是得连人都被扣在奉天郡;再者,名为一起游玩,可精力却都花在了芊芊身上,对她着实有些忽略,白雪文静且心善,或许并不在乎,但他却不能。
“好了,天色夜晚,我就不留你们了,早点休息,明天……”白雪眼神有些凝重,停顿了片刻开口继续说道:“苏师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其余几位师兄恐怕也一样,宗门召集了十大入室弟子,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明天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你要做好准备!”
独孤心遥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和大师兄刚刚在月霞城发现天魔宫的踪迹,回宗之后朝元宗就召集了十大弟子,或许,这两者间有着某种联系呢!
背着芊芊离开彩云峰,身后传来白雪动听的声音:“别忘了你欠我一朵珠花啊!”
…………
心遥回到落霞峰,把芊芊送回房间,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小丫头呼吸很均匀,偶尔还会砸吧砸吧嘴,脸上返现出淡淡的笑容,估摸着还在回味晚上那顿饭的美味。他把小丫头轻轻放到床上,脱掉鞋子盖上一张薄毛毯,现在还是盛夏,夜里不算寒冷,一张毛毯足以御寒,坐在床头位置,手抚过小丫头枯黄的小脸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思绪万千又想到了雨花两姐弟,也不知她二人在星月谷生活得如何。
“心遥哥哥,芊芊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额,你一定会喜欢的,但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什么!”心遥被小丫头睡梦中的呓语惊醒,微微一愣,轻轻捏了捏芊芊没有多少肉的小脸蛋,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小家伙都知道心疼人了,还学会给他准备惊喜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对她的一丁点好,她也会默默记在心里,在这个十人中有九人都带着虚伪面具的修行者世界里,这样天真纯净的心灵,当真是太过难得了!他突然间想起了密宗中常提到的缘分二字,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密宗之人那套斩七情断六欲的渡人超脱苦海的说辞,但唯独这两个字他觉得还算有点意思,修行者修道,比凡人更加坚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意即为缘分,他从来到朝元宗的第一天就遇见了芊芊,再到后面的种种,如果这都不算缘分,那什么才算呢?
他四处望了一眼,有些奇怪地望了一眼芊芊,话说他拼了老命帮她拿到的狮王争霸战第一名,那绣球跑哪去了?里面到底装了啥,也不给他看看!
心遥微微怔身,旋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概是今天玩得过于疯了,他怎么也跟个小孩子一样,还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烛光熄灭……
月明星稀,十五的月亮总是圆得令人心醉,地面平铺着皓影,山间流转着亮银,月色笼罩下,一道略显落寞的身影独自走向后山。
一个人走在荆棘丛生的小路上,脚踏厚重黄土,泥土清香伴随着虫鸣如织,头顶浩瀚苍穹,皎白月光超然于尘埃之上,当初选择继续住在落霞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后山那片断崖甚合他心意,站在断崖边,视野极尽开阔,西北方所有风景尽收眼底。
他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哪怕是修行,也只是本着想要追寻一些真相不得不为才走上这条路,他对成为盖世强者没什么兴趣,更谈不上喜爱,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兴趣爱好,游山玩水赏花赏景也许算是唯一个;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谢,去留无意,漫随天边云卷云舒,这句话里描述的,一直是他最为憧憬的生活,或者说境界,其实以往在青风谷,他过得就是这种日子,然而随着老头子的离去,再想回到曾经,不敢说遥遥无期,但只怕也是难遂人愿。
大喜往往伴随着大悲,在历经了白天的欢声笑语后,夜晚的他显得十分惆怅,尤其看见天空那轮玉盘似的明月,更是悲从中来,人一旦安静下来,那些白日里不去想不敢去想的事,便一个劲儿地浮现在脑海。他突然有些羡慕还没有成为修行者之前的日子,那时的他每晚都能睡得异常香甜,不用去担心也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去操心;而现在,他整个人精力旺盛得跟头牛似的,睡不着了,想的事情也多了!
心遥坐在断崖边,任冰冷的夜风吹过脸颊,带起一阵凉意,他解下颈间的红丝带,一只手撑着头,眼神落寞地望着这块已经抚弄了无数次的玉佩,四下望了几眼,确认这里没人,然后揉了揉嗓子,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对着玉佩自言自语得说道:“爹,娘,你们到底还在吗?我该去哪里找你们呢?师傅告诉我我是天生绝脉,也许活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到找到你们的那一天。”
他痴痴地盯着玉佩,尽管他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对于心境得修行并无任何益处,但他是真的希望这玉阙能回应他,不需要它开口说话,只需要给他一点指引,哪怕只是闪一下亮光也行啊,至少那能让他坚信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真的还有他的亲人存在。
他知道他是在痴人说梦,一枚玉阙而已,还是不完整的玉阙,如何能听懂人言,他竟然还妄想从中得到指引,疯了,他真的是疯了!心遥摇头苦笑,手掌最后抚过玉阙侧面的‘心遥’两字,就在他准备将其收起的时候,他忧伤的双眼中陡然亮起一片火光,一点也不顾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整个人直接站了起来,并没有被寒气侵蚀的身躯忍不住地颤抖,双眼中的两团火焰恨不能将整片黑夜都焚烧殆尽。
躺在他手心的那半块玉阙,此时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但就是那微如萤火的光辉,在独孤心遥眼中却比天上那一轮明月还要耀眼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