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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奉天郡,庙会

独孤心遥把两坛酒从落霞峰提到了青羊峰,中途路过师兄沐远的住处,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应该并不在家,而后去往青羊峰后山的宅院,他并不知道大师兄住哪,只能把这两坛酒寄放在他师尊哪里,想来一向只对鸳鸯戏水莺歌燕舞之类戏码感兴趣的青羊真人应该不会对两坛酒起什么歹心。被一刀劈坏的院门还有门前那一道百丈长的刀痕都已经修缮完毕,他在门外喊了两声,青羊真人并未出声,推门而进,院中并无人影,连那只黑山羊也不知所踪,估摸着又骑羊跑到某个无人打扰的隐蔽角落研究他那番天地至理去了。

也罢,人不在也是好事,省得见面他又问东问西,搞不好又爆出什么惊掉人下巴的言语举动,看了反而揪心,他可学不来他师尊见鬼说鬼话,见人还说鬼话的那一套!将两坛酒放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在角落里找来一块废弃木板,元气凝于指尖,以指做笔,刻下‘萧一刀所有’五个大字,将刻好字的木板连同两坛酒一起放在桌上,这才感觉万无一失,初见时他便已经瞧出,他这位师尊对于他大师兄十分‘畏惧’,属上萧一刀的大名,量他也不敢把这酒给丢了!

整夜未眠,又醉酒一次,还和人大战了一场,最后来回奔波数十里,原本想着回来后定要好好睡上一觉,然而此刻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疲累,精力反而愈发旺盛。昨日青羊峰一行,他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秘密,老实说,心里是有那么一点悲伤,任谁知道自己活不长,恐怕反应都只会比他更加强烈;但真的,其实他并没有因此太过的沮丧,或许是因为无知者无畏,又或许是得益于老头子这十多年潜移默化的熏陶,他对死这个字缺乏普通人应有的敬畏,仅有的那么一点点悲伤和惆帐,也并不是因为他害怕死,而是因为他不想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死,正如他醉酒之后无意识回答萧一刀时所说,他不怕死,只是不想死,他都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还不知道老头子是谁,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这么稀里糊涂死去,实在有些不值得!

离青羊峰最近的主峰是天阵峰,两座主峰之间之间仅隔了五六座副峰,相距不足十里,他原本计划直接返回,后面决定去天阵峰走一趟,只为去当面向那位曾在他闭关时枯坐寒潭守护了他数天并且震慑住方锐不让他胡来的凌碧波凌师兄道一声谢,当日他出关时就感觉到一股气息在一直守护他,后面从二师兄沐远那里得知了那人的名讳,天阵峰大弟子凌碧波,朝元宗十大入室弟子排名第九,虽然是看在沐远的份上他才守护了自己这许久,但承了人情便要心怀感激,这是为人的规矩,修行者也是人,规矩可以不守,但不能不懂!

他走上天阵峰,沿途问了好几名内门外门弟子,一番指引下,找到了凌碧波的住处,与其他入室弟子的地方没什么二样,他站在门前扣响狮头铜环,一名道童打开门,他道出了自己青羊峰入室弟子的身份,言明了求见凌碧波师兄的意图,小道童向他躬身做拜,却告诉他凌师兄寅时刚至,便被召集到主峰朝元峰,至今未归,不知所为何事!

独孤心遥不解,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流行失踪了吗?

他辞别小道童原路返回,趁时间还早,又去了一趟灵隐峰,在三顷桃林外喊了好几声未见有人答复,显然,灵虚子也不在,他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尽管这与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他还是本着一探究竟的想法,最后又去了一趟彩云峰,在被一群如花似玉如狼似虎的漂亮师姐戏弄地面红耳赤后,这才被白薇白英两姐妹告知,那位与他大师兄关系颇为亲密的苏师姐也一大早被召集到朝元峰,临走时两位美艳动人的三胞胎姐妹挥舞着手中的丝绢,让他无论如何也得照顾好他们的小妹,一直等他的身影彻底远去声音才逐渐消失!

芊芊换上了仅有的一套鹅黄色碎花连衣裙,这一身新衣服还是心遥闭关时沈灵儿抽空带她下山购买的,女孩子爱美是天性,丑小鸭也有白天鹅的梦,更何况芊芊其实并不丑,只是营养不良显得面色枯黄。小丫头长这么大,第一次穿带花的衣服,还是裙子,她很喜欢也很爱惜,从买来到现在一共就只穿了一次,今天之所以拿出来,自然是因为独孤心遥承诺要带她出去玩!同为女孩子的白雪怎么看不出小丫头心中的欢喜和期待,故此虽然是来教她读书识字,但却刻意留下了半个时辰来替芊芊梳妆打扮,山里没有胭脂粉扑之类的物事,就算有,芊芊也不打算用,心遥的告诫,她一个字也不会忘!小丫头坐在铜镜前,白雪像是姐姐一样拿着把象牙木的精致木梳帮她盘着发髻,芊芊头发不算很长,两根羊角辫刚刚能够搭在肩上,白雪温柔地拂过芊芊一头青丝,眼神无比的柔和,小丫头头发一点也不柔顺,还有些枯燥,缺乏年轻的朝气和活力。

独孤心遥回到落霞峰,这次特意在很远的地方踏出很响的脚步声,小丫头望着铜镜前大变模样的自己,只觉得这一个多月来经历的一切是那么的如梦似幻,她偷偷掐过自己不止一次,只为了告诉自己这并非一场梦!虽然梦幻,但却真真实实的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坐在镜子前出神的小丫头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地一句“心遥哥哥”便喊出了口,像是离开亲人许久的小孩,一脸兴奋加希冀地迎了上去,还在替她整理妆台的白雪看见这暖心的一幕,脸上也浮现出动人的笑意。

独孤心遥看见换上新衣服的小丫头乖巧的站在自己面前,抬起头眼睛闪烁着纯真的光芒,望着他高兴地问道:“心遥哥哥,我们去哪儿?”

“我……”心遥看着芊芊,吞吞吐吐地说道,眼中有着一丝犹豫一丝不忍还有一丝愧疚,他承认,那句‘我带你去玩’,只是为了打发小丫头的一句玩笑话,他真没想到芊芊会当真,甚至为此如此期待。

白雪安静的站在门前,没有出声,她不是芊芊,她能分辨清面前男孩眼神变化中的含义,所以,她也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我…我们去逛庙会!想去吗?”他蹲下身子,揉了揉芊芊的头,笑着问道。

小丫头一怔神,发了几秒钟的呆后,眼睛眯成一条缝,使劲点了点头,笑得比什么都开心!她身后的白雪同样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望向独孤心遥的眼神中多了份柔和。

心遥把手伸向芊芊,小丫头很聪明地递上自己的小手,紧挨着心遥,他看了一眼温柔恬静的白雪,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白雪师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沉默不言的少女有些意外,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望着面前的男孩,温柔回道:“好啊!”

两道流光从落霞峰飞向朝元宗外,心遥拉着芊芊的小手,金色的元气撑起一层光罩将芊芊护在其中,小丫头见重山远去身旁,花鸟飞逝眼前,一幅幅从未见过从未想过的新奇画卷出现在她脑海,她舍不得眨眼,从始至终保持着张大嘴惊讶的模样,独孤心遥看着小丫头纯真的模样,面带欣慰。

“怎么?后悔了吗?谁让你在小孩子面前轻易许诺!”脑海中传来白雪略带调侃的声音。

心遥微微摇头,以念力回音道:“不后悔,我只是惭愧自己这些天对芊芊多少有些忽略,我既然带她脱离了苦海,就该对她负责到底!”

“这话还像是个男子汉说的!”白雪传来一声明显赞扬的声音,然后不再出声,心遥也不再说,握紧手中芊芊粗糙的小手,,刻意放满了速度,让她可以好好欣赏这一路上的风景!

一名白衣女子出现在奉天郡城门外,值守的带甲侍卫同时伸出长矛拦住她的去路,两人惊讶于她的美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目光停留在她雪白脖颈下的凸起喉结上,脸色顿时变得怪异起来,这世道,大男人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不男不女看了看了真叫人恶心。

通关费五两银子!两个粗犷大汉对白衣男子说道,直接将进城的费用提高了十倍,原因嘛,混账东西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可哪怕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音容也得是个女人才有看头,男人长着一张女人的脸,真是暴殄天物!两个大汉各自伸出手,白衣男子却没有要给钱的意思,他转过身背对着城门,身后两名持长矛的侍卫浑身一颤,只感觉到一股冷气袭来,学过一些三脚猫功夫的他们面带惊悚地望向城门前方,而后双眼一怔,顾不上收取通关费,慌忙退回城内,直接关上那扇数丈之高的精钢城门!

十多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城门口那条官道的尽头,那股令人极度恐惧不适的阴森冰冷感正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往来过路的行人无一不是加快脚步迅速远离,直觉告诉他们,这些人绝不是善茬儿!不消片刻功夫,偌大的城门前,竟只剩下那白衣男子一人,他背对城门,面朝官道尽头,雪白长袍在风中鼓动,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瘦弱的身板给人弱不禁风的柔弱感。

位居正中的黑衣人抬起手猛然落下,十多人一字排开,呈冲杀阵型扑向白衣男子。

已经逃进城中躲避的两名带甲侍卫站在城头的瞭望台上,看见了那令人无比震惊的一幕。

白衣男子伸出两根手指,四十五度角指向天空,其手指之间激发出一条冰蓝色半透明细线,随着他手臂向下猛然划落,城门前偌大的空地上,一条近百丈的冰蓝玉带随风而舞,剑气激荡如龙卷,纵横千里,十多名黑衣人尚未近身便被无处不在剑气掀得人仰马翻,一朵朵殷红的血花在空中绽放,一道残影定格成为了几人生命中最后的画面,白衣胜雪的人影出现在那名下达命令的黑衣人面前,伸手虚空一扣,将他提至半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与其说这是一场追杀,不如说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留你一命,回去告诉柳亡月,他的命,我要了!”白衣男子松开手,那人跌倒在地,眼神中唯剩惊恐。

城门外多了十具尸体,亲眼目睹了这瞬间绝杀的两名中年侍卫招手换来十多名兵士,两人赶忙打开城门,毕恭毕敬将白衣男子迎进城门,莫说通关费,便是连半个字也不敢多言,那一队士兵出城清理尸体,没有人去打听这场屠杀的前因,修行者之间的恩怨仇杀,又岂会在乎这区区十条人命!

心遥来到奉天郡时,未入城门便闻到官道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道路被人用水冲洗过,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腥味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挥发的。显然,这里不久前才刚刚爆发了一场大战,他将念力铺散开,甚至还能感觉到空间中残留的一股精纯剑气。他之所以来到这百里开外的奉天郡,而不是就近去更近的月霞城,就是考虑到刚刚经过天魔宫入侵一事的月霞城恐怕不太平,但没想到这里也差不太多,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修行者的地方就有杀戮,走到哪里都能不期而遇!

他和白雪一左一右拉着芊芊快步离开,城门口的两名侍卫没有在通关费的问题上刻意刁难人,十分温和有礼貌地放三人进了城,如此畅通无阻,倒是让独孤心遥颇有些意外,他只道是这奉天郡的人更有素质罢了,却不知在不久前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场屠杀的两名侍卫更加明白了不可貌相这句话的道理,貌似没有威胁的,往往蕴含了致命的危险,否则看他们牵个小不点,以二人的性子,不敲个十两八两银子岂会罢休?

奉天郡离朝元宗百里开外,已经超出了朝元宗势力辐射范围,算是一座中立的城镇,城中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但大多数都只是平民百姓,没有宗门势力以及身份的约束,没有明里暗里的眼睛在盯着,往往要比月霞城这种地方更加自由。

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修行者而言,时间没有太多的意义,但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死到头不过短短数十载,如何让短暂的生命过得更有意义更有乐趣成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事情,人世间那数不清的诱惑也便因此而来。修行者讲究出世,远离世俗羁绊,避免因果业障加身,这样的观点早已深入人心,心遥一个刚跨入修行门槛的新人本没有资格妄议对错,只是对于曾在青风谷清淡度日十余年的他,也许入世才是出世,更何况这世间万千诱惑,入世历练与出世躲避,究竟哪一种才是最利于修行者的选择,他到如今也没有想明白!

如今是是盛夏时分,按照人世间的节气日历,该当是六月十五,每逢月半,凡是大一点的城镇都会有庙会之类的活动,这是以往他在茶花镇时镇上的老人告诉他的,青州几百年来土地贫瘠,天灾不断,演化出庙会的习俗,意在祭祀祈福,每年开春是大祭,每月月半是小祭,数十年如一日,不敢断绝!

时间也是凑巧,芊芊满心欢喜等着独孤心遥带她去玩儿,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去的心遥想到了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半,山下的庙会应该开了,也罢,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圆了小丫头的梦,只可惜现在已是下午,上午最热闹的时候却是被错过了。

但哪怕错过了最热闹的的上午时分,奉天郡里的一切对于芊芊依旧充满了新奇!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又脆又甜的冰糖葫芦!”

“杏仁儿苦,杏仁儿甜,苦中带甜,甜中带苦的杏仁儿豆腐啊!”

“有过路过不要错过,正宗硬气功,胸口碎大石啊,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奉天郡人山人海,能够容下四驾马车并驾齐驱的主干道,有一半的地方被形形色色的商贩占领,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来穿梭的人群摩肩接踵,好不喧嚣,好不热闹。小丫头不知不觉挣脱了心遥和白雪的手,东张西望,小身板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令她大开眼界,就连这里的人,她都觉得和山里大不一样,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头上戴着好看的发饰,他们的手好像有魔力,可以将一团黏糊糊的泥土捏成人和动物的形状,他们可以把一把很长很长的剑吞进肚子里去,还有人脚下踩着两根很长的木棍在走来走去……还有很多很多,多到他的眼睛看不完,脑袋装不下!

“你放心让她一个人乱跑?”白雪望向身边的少年,开口问道,手虽然松开,但眼睛却从未离开过芊芊的心遥笑着摇头:“小家伙在山里呆久了,这里对她来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让她自己先去玩玩吧,我们在后面跟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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