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远站在光幕前,向心遥略作示意,只见他伸出手按压在光幕上,稍微用力,身体便是融入光幕之中,心遥心中了然,这片光幕原来和他每次进出青风谷的石碑一样,都是一种类似结界的东西,穿过去就能进入里面的世界。跟在沐远身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穿了过去,不过在越过那片光幕时,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他体内游走了一遭,想来这是阵法在自动甄别进出之人的身份,若不是有着沐远带路,他绝对没有进入其中的可能。
天色已经黑暗,夜幕降临,半山腰处亮起越来越多的烛光,星星点点,宛如夏日的萤火虫,天空中穿梭的飞剑逐渐变少,这座世人眼中与世隔绝的大宗门,也许只有到了夜晚,才会有那么一丝烟火气。
“生老病死,离合悲欢,昼夜更替,四时轮转,这是天地万物运转的规律,修行者也是人,未成大道之前,便逃不过这天道的束缚!”沐远注意到心遥正望着群山之间的烛光发愣,他当初来到这里时,同样也是望着那介乎虚无与真实之间的烛光无所适从,这座仙门白日里是如此得天独厚,超然于世,然而当夜幕笼罩,万千烛光亮起之时,所谓仙门圣地,看上去竟与茶花镇这样的世俗小镇没有半点区别。
独孤心遥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沐远,没想到自己心中的感慨,他竟然也能体会。
“我师尊曾说,人生有三境!”沐远面带坦然,这黑夜却是无法掩盖住他双眼中的亮光,心遥有些好奇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一为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二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三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独孤心遥眼一凝,心中如有所悟,他忽然想起老头子曾多次对自己提到的一句话‘修行即为修心’,他原本理解的意思是:修行道路上磨难重重,唯有坚定本心才能走得更远,可当方才听到沐远转述的人生三境后,他竟是莫名有了新的感悟,这并非是说他以往理解的方向有错,而是他觉得自己并未深刻领会到其中的真意,这所谓的三境界,竟有点像将老头子那句‘修行即为修心’的拆解!
以山水为喻,好一个人生三境!独孤心遥眼放光华,忽然有种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他无法形容自己领悟到了什么,但他觉得他此时的心境相比之前已是大不相同,他重新望向那满山遍野的烛光,心中却是透亮清明无比!
沐远感觉到身旁少年神眼间的变化,那分明是有所感悟之后产生的心境蜕变,心中不免再次对眼前这个少年感到惊奇,想当初青羊真人将这番话说与他听时,他只当云山雾罩,数月之后才堪堪有所体悟,可如今他不过原话转述,没有分毫提点,这少年却能领会一二,能有这样的悟性,他决不相信他会是一个普通人!
“沐远师兄,我们走吧!”独孤心遥爽朗一笑。
人生三境界!心遥将这番话暗自记牢,若有机会,他一定要去拜见那位说出这番话的青羊真人!
沐浴和沈灵儿重新御起飞剑,架着心遥朝西北方掠去,最后停在一座青翠茂密山峰的半山腰处,顺着黄土小路往密林中走了几百米,停在一处高架木板小屋前。
“心遥师弟,你便先在此住下,等过些天外出寻访的师兄弟尽数回宗,再带你到乾元乾行入宗大典!”沐远对心遥说道,
“小遥子,你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沈灵儿挥了挥粉嫩的小拳头,笑嘻嘻道。
望着消失在天边的两人剑光,独孤心遥轻叹了一口气,世事的确是变化无常,半个月前,他还从未有过离开青风谷的计划,谁料半个月后,他却已经身在这座令无数人神往的青州大宗门!
转过身望向身后这座小屋,山里湿气重,所以屋子大都是建造成这种离地高脚屋,离地三尺的距离,用三层木质台阶相连,向上是一扇明显年久失修的木门,轻轻一推,就会发出撕拉的响声,门前甚至连个上锁的地方都没有。
屋子不大,是真不大,一张简易的木床,上面已经提前备好两床青灰色的被褥,其中一床叠成规则的四方形状放在床头位置,再往外是一张松花木小方桌,大概收拾这里的人也没计划过会常有人来,所以只备了一张木椅,一条长凳,除此之外,墙上挂着一面青铜镜,两条白毛巾,下方摆着一座一人高的深褐色木柜,床底下有两个木盆,其余的也就没什么了。
总得来说,他这新住处与青风谷并无太大区别,也就空间要小上许多,至于简陋清贫,那便不是应该考虑的事了,修行者天为被地为席,有三尺安身之地已属难得,若是还想锦衣玉食,那还是尽早回家的好!
简单整理了一番,心遥躺上床,长久未曾翻动过的被褥带着很重的潮湿气,盖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少年翻动身子,想着明天若是出太阳,一定要把这被褥拿出去晾晒一番去去潮!
来到朝元宗的第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悠扬的铜钟声响起,独孤心遥睁开眼,虚掩着的房门透过一丝亮光。
推开房门,放眼向东望去,一层白雾笼罩在重山与天际的交界处,桃红色的霞光正缓缓从山巅升起,既不明亮也不耀眼,但却焕发着无穷的生机,细看之下更可以发现山与山的之间有着飞鸟仙鹤翱翔其间,璀璨的金色光束透过重重云雾铺洒在大地之上,就像垫了一层金黄的麦穗。
不知是哪一座山峰的铜钟被敲响,钟声厚重悠扬经久不息,消失了一夜的飞剑又重新穿梭在群山之间,甚至比昨日所见还要多上许多,身处朝元宗之内,他能更清楚的看见那一道道脚踏飞剑,身姿翩然的人影,无论是清冷高傲,还是飞扬张狂,亦或是放肆桀骜,身怀神通之人所具备的气质,与世俗之人到底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单单是他们每个人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强大自信,世俗之中便已很难看到!
这即是青州修行界最顶尖的宗门所具备的气象,据山川形胜,拥弟子无数,薪火相传,代代不息!
这,才是世人眼中它应该有的模样!
深呼吸了一口山间清晨的新鲜空气,心遥只觉得神清气爽,心神为之一震。
今天是第一天,从今天开始,他也将真正踏足那光怪陆离的修行世界,前路如何难以预料,但陌生的事物总是令人向往,他很好奇,未来会有怎样的风景在等待着他!
三层台阶之下,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黄土小路,因为长久没人走过,路面已经开始长出杂草,两侧则是丛林,整座小屋,就坐落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块十丈方圆的空地,两条小路通向外界,偶尔还能听见四周林间传来的鸟兽虫鸣声,住在这样的地方其实不错,至少对独孤心遥来说,他挺享受这种远离尘世喧嚣的清闲惬意。
没办法,在青风谷那种地方呆了十多年,注定他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
心遥循着声音望去,在左侧那条小路上,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蹲在一颗小树旁,她一身破布衣衫,是那种比茶花镇乞讨的叫花子身上穿得还要破的衣服,只剩几块布条的袖子只能勉强遮到她的小臂,小腿裸露在外,脚上穿着两只不知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烂鞋子,一只脚一个款式,连脚丫子都遮不住。此时,这个小女孩正抱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已经发霉的窝窝头低头狼吞虎咽,看得出来,她很饿,而且一点也没有因为窝窝头的发霉就觉得难以下咽,显然,这样的东西她平时吃过不少,早就已经习惯!
小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怯生生转过头来,正好迎上心遥的目光。
气氛陡然凝滞,片刻之后,小女孩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惊恐,手上啃了一半的窝窝头因为惊吓掉落在地,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子,顾不得地上的早餐,赶忙拾起身边的竹扫帚,一个劲地对独孤心遥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女孩的声音中满是畏惧,心遥看着她抱着那比她自己还要高的扫帚,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一个劲儿的弯腰赔礼道歉,小身板在那极不合身的烂衣服的衬托下微微的颤抖,似乎很害怕心遥会过去给她两耳光。
哎……心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小被教导要向善的他,看见这样的小女孩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转身回到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张煎饼,这是他原本计划待带在路上的干粮,只是没想到沐远带着他乘飞剑只用了不到半天就回到了朝元宗,这些东西也就剩下了。
小女孩见心遥走向他,抱着扫帚眼神惶恐地向后倒退,她当然想逃,只是一想起以前逃跑后的下场,她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心遥蹲在她面前,看着低头一言不发但却能清楚感受到她心中畏惧的小女孩,小家伙看上去也就和小雨点一般年纪,但却小雨点还要瘦弱,小胳膊小腿瘦的跟竹竿似的,离皮包骨也差不了多少,脸色蜡黄,皮肤毫无光泽,小小年纪一双手却长满了茧子,再仔细看,还可以发现她胳膊和腿上有着不少类似荆条抽打出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疤淡化,有的还很新。
也许越是心善之人,就越会遇见可怜之人,独孤心遥心中叹息,没想到在这世外之地,也会有着这样凄惨可怜的小女孩。
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手臂上一处鲜红的伤痕印,小女孩疼得一颤却不敢躲闪,只是喉咙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