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说外面的世界还只是因病毒变得空荡荒芜，那么医院里就是因病毒变成了人间炼狱。
走廊堆满了病人，连厕所也是如此；哀嚎声呻吟声此起彼伏。曾经那弥漫在医院里任何一个角落的纯纯的消毒水味，如今也被血腥的臭味覆盖。他们倚靠着彼此，目光呆滞，空洞地望着那早已干瘪的点滴袋。偶尔有护士经过，也无暇顾及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再像刚来时那般，拉着这些白衣天使的衣角苦苦哀求。惨象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而白衣天使们呢……或许也不能叫“白衣”了。他们的衣服早就乌黑的不成样儿，脸上被勒出深深的印子，双眼肿胀，步履阑珊，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一头栽倒地上。
总之，有人死了，碰到有力气的，就把尸体挪到一旁；碰到没力气的，就枕着尸体，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成为另一具尸体。
江克抬起脚，却无从落下。他费劲地用脚尖踩着一块脏兮兮的绷带，张狂从背后撞了他一下，他赶紧扶住墙，控制好平衡，生怕踩到旁边的一个睡在妈妈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睡得很熟，是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还是进入了美丽的天堂？不管是哪一个，也许都比现在要强吧。
江克回过头：“你没事吧？”
“没事。”张狂摆摆手，“为什么会是这样，太特喵的可怕了，根本就是一地狱！”
江克问他：“你不是在医院待过吗？”
“是，可是……我一直在被隔离，有最舒服的床睡，有最好的药用，有最好的医生给我治病……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张狂低下头，似乎很自责。
江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又抬起了头。
“兄弟，我们必须要搞出解药来对吧，一定会有解药的。”
“对，必须要有解药，一定会有解药。”
再往里走，空间大了些，就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医护人员也多了几个，情况变得好点儿了，但依旧惨不忍睹。
“老罗？”江克轻轻地呼喊一声。
罗欣妍从前面的一间病房里探出头，朝他招了招手。江克连忙拽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吭声的张狂走了过去。
门口的座椅上躺着一位老人。他蜷缩着瘦弱的身子，眼神痴呆地盯着江克，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皮包骨头的手臂做出抬起的动作，可终究还是没能抬起来。
江克弯腰握住了老人的手，一股冰冷，像死人。他看着老人的眼睛，扭头进了病房。背后传来张狂重重地叹气声。
这间病房不大，有两张床，还算整洁。窗帘被人拉开了，阳光照射进来，总归能感受到点儿温暖，不像外面的走廊，阴风阵阵。
靠外的一张床上斜坐一个把玩着一把蝴蝶·刀的男人。那蝴蝶·刀在他的手中被耍的，真就像一只飞舞在盛开的花丛中的蝴蝶。这男人很壮，不仅壮，还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怎么看都不像是得了病的人。尤其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鹰般审视着刚进来的江张二人。
江克并不认识他，虽然诧异，但还是礼貌地点下头，然后把目光锁定到了挨着窗户的那张床。
罗欣妍正站在那张床的床边，给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了几束鲜花。病房里有了些许的清香。她插完了花，弯下腰，显现出了在宽松的衬衫下依旧完美的曲线。
玩刀男人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嘴角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江克眯起了眼睛。
罗欣妍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只是想柔声地对躺在床上的那个只属于自己的男人说一件能让他开心的事儿。
“袁朗，你看谁来了。”
说完，她移开了身子。
江克不停地咽着唾沫，紧紧地注视着，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样子。
那一刻，他的心，七零八碎。
2
深陷的眼窝、浑浊的瞳孔、干裂的嘴唇，以及一张消瘦的脸颊……倘若这般模样出现在门外的那些陌生人的身上，甚至他们更惨，但江克不过也就是一声叹息；可当这些出现在袁朗身上的时候，他才算真正体会到了那种疼痛，钻心之疼和切肤之痛。
江克轻移脚步，来到了病床前。
袁朗闭着眼，眉头微皱，看着很平静。
江克看向罗欣妍。她坐在床头，细心地整理着袁朗的头发。
“他能听得见你的声音。”
“嘿，这家伙，昏迷了还这么帅。”江克笑了，拍了拍袁朗的胳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罗欣妍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一直玩着刀的男人倒先开口了。
“嫂子，这位是？”他朝江克扬了扬下巴，笑眯眯地问。
江克回头看着他：“你哪位？”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很冲。
事实上，当罗欣妍弯下腰而那个男人在玩味地笑着的时候，江克就已经看他不顺眼了。那种眼神，那种笑容，就是赤裸裸的骚扰，赤裸裸的挑衅。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向罗欣妍看过去，嘴咧得更大了：“嗯，嫂子？”
“你骚你妈呢！”
江克蹭地一下站起来，张狂也一步跨到他的旁边，冷冷地看着男人。
“江克！”罗欣妍及时制止住他，“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率先走出病房。
“兄弟，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江克对张狂嘱咐道，然后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男人，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得嘞！”张狂比了手势，往椅子上一靠，俩腿一跷，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个苹果，冲男人嘿嘿直笑。“哥们，你手里的刀借我使使呗，我削个苹果。”
“我这不是水果刀，是蝴蝶·刀，杀人用的。”
“害，多大点事。我还好好一人呢，不照样跟傻逼说话。”
张狂搓了搓苹果，大嘴一张就要啃下去。突然咻地一声，只感觉一股冲击力袭来，苹果飞了出去。他猛地扭头，只见苹果被一把水果刀扎穿，深深地钉在了墙上，力道之大，就连刀把还在颤动。再回头去看男人，他正躺在床上晃着二郎腿，悠闲地玩弄着蝴蝶·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透特喵的，是个狼灭。
老张缩了缩脖子，瞬间挺直了身板，坐得乖巧无比，像个处女。
3
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江克阴翳着脸。罗欣妍站在他的身旁。
“那狗日的是谁？为什么要叫你嫂子？”
“他叫穆搏，是局里的副队长，也是袁朗顶头上司的外甥。”
江克眉头一紧：“那不就是警局局长？他在这里干什么，也病了？”
罗欣妍叹口气：“我倒希望如此。其实袁朗在得病前就已经被停职了，穆搏是来监视他的。”
老袁停职了？江克很是震惊，连忙追问：“我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欣妍看着窗外；窗外有一个人扛着一具尸体。
“还记得那兰的案子吗？在你消失后，这件案子很快就被结案了，连凶手都没抓到。很显然，这是有人给压了下来。袁朗知道这件案子有问题，别人也知道这案子有猫腻，但是没人愿意去管，而袁朗……你了解他的，正直，又一根筋，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他擅自调查，结果被人告发，所以局长迫于规定，让他暂时停了职。再后来袁朗不知怎么回事就染上了病毒，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把穆搏派了过来，明面上说着是关心、照看他们的队长，其实根本就是为了盯死袁朗。本来穆搏就不是什么好人，仗着关系在局里横行霸道。起初只有袁朗能管得住他，现在袁朗得了病，他就开始抓住机会公报私仇。事实上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他觊觎袁朗队长的位子，已经很久了。”
那个扛着尸体的人独自回来了；罗欣妍也把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
江克反倒开始看向了窗外：“老袁得病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罗欣妍浅浅一笑：“至少你现在回来了，不是吗？除非你还要走。”
“不会的，我不会走了。”江克看着她，“你放心，我一定治好老袁，我还要当干爹呢。”
“瞎说什么呢你。”罗欣妍忍不住锤了他一拳，而后忽然正色道：“江克，我要问你一件事。”
江克苦涩一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那天在警局关于那兰的事情吧。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但是你要相信我，等老袁醒了的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哼，神神叨叨的，我从大学的时候就搞不懂你。”
“所以你才会喜欢老袁那个傻小子。不然你要是了解了我，喜欢的那肯定就是我咯。”
“美得你！”罗欣妍给了江克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们先进去吧，你答应我，别跟穆搏计较。”
江克满不在乎地摸摸鼻子：“那我可不能保证。”
罗欣妍右手握拳朝他晃了晃：“揍你。”
江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浓烈难闻的味道继续弥漫在走廊中，与之前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人慢慢地走着，耳边环绕着痛苦声，无休无止。江克再次看到了那位睡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的老人，只是此时的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声时有时无，比一个将死之人强不到哪里。罗欣妍也停下脚步，心疼地摇了摇头。
“穆搏为了更舒服地监视袁朗，抢了老人的床位。”
江克猛地抬头，双眼发红；他握紧拳头，面目狰狞。
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就是张狂哇哇大叫着飞了出来，如同刚刚他准备啃的那颗被扎进墙里的、悲催的苹果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