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狭窄空荡的街道,只剩下一堆一堆的垃圾。偶尔有风刮过,卷起些许的废纸屑,吹起灰尘。这场景,颇有一丝在武侠剧中经常出现的大战来临前的感觉。
一团烟灰飘散着落在地面,然后是两团、三团。顺着空中的烟灰轨迹朝上看,老旧的阳台上,一个抽着烟的年轻人静静地看向远处。站在他旁边的,是另一个同样望着远方的年轻人。他们倚靠在栏杆上,默默无言,像两具石化的雕像。忽然,没有抽烟的年轻人张开双臂,一只是手臂,一只是机械臂。他仰起头,似乎在享受着什么。
这两个年轻人,抽烟的是张狂,做出人类迷惑行为的是江克。
“肉丝,你在干嘛?”张狂弹着烟灰,一脸嫌弃地问江克。
“别说话,让我享受一下这宁静的时光。”
“神经病。”
“你懂个锤子。”江克白了一眼张狂。“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安静的世界,这么安静的贫民窟?”
张狂一愣。是啊,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永远是脏乱差,时时刻刻伴随着赌徒的打牌声、夫妻的吵架声和孩子的哭闹声。他早已习惯了。如今江克提醒了他,他才发觉,少了这些东西,这个地方竟然莫名地变得美丽了一点儿,只不过……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嗯,是挺安静,就是……”张狂话音一转,“就是太陌生了,没有一点儿人味。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闹哄哄,起码不膈应,睡得舒坦。”
江克点点头:“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我们的骨子里。”
“我闻得出来,”张狂盯着江克嘿嘿一笑,“咱俩身上有着同样的味道。”
江克斜着眼看他,跟着也笑了。“穷味嘛,我知道。不过我比你惨,我是在下城区贫民窟里的孤儿院长大的。”
“那你是怎么跟钟北峰认识的,还能攀上他这根大树?”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不也认识他嘛。”
“害,”张狂一挥手,“要是没这劳什子新型‘张狂’病毒,我才见不着他呢,电视上都看不到——没那频道。”
江克笑道:“新型‘张狂’病毒?感觉你还挺喜欢这个称呼啊。”
张狂也笑道:“那是,咱们穷人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指着拿它博眼球了。黑红也是红,做不到流芳百世,能做到遗臭万年也不错。”
“我喜欢这句话。”江克淡淡地说。
“喜欢就送你了。”张狂还挺大方。
江克转头,张狂看着他。两人相视大笑。
随着他们的笑声,天渐渐变了颜色。正值傍晚,整片天空成了火红的一片。这红色,又浓又厚,就像是被血液糊住了双目,擦也擦不掉,即便闭上眼,也能感觉到它的灼热。突然,这红色开始快速褪去,就像本来久待在一个有着刺眼灯光的地方,然后啪地关掉灯,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眼睛一黑,整个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有一阵风,呼呼地吹,吹掉了张狂夹在手指间的烟头。于是,烟头成为唯一的火光,在空中滑翔,撞在地上,变成无数火星。
江克猛地抬头,左手一伸,一把按住张狂,就势一蹲。
唰——一颗子弹,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2
钟北峰回到了上城区。他需要去见一个人,那个给他下达停止研制解药的命令的天使,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上城区第一医院的院长,伯明翰,一个有着狭长深邃的眼睛和鹰钩鼻的英国人。
办公室的灯亮堂堂的,布置的也很简单,一面装满了书的柜子、一张巨大且整洁的实木桌,两张黑色沙发。其中一张沙发上坐的是钟北峰,而坐在他对面的,就是伯明翰。
“钟院士,”伯明翰放下手里的钢笔,笑眯眯的看着钟北峰,“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为什么?”钟北峰开门见山。“实验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解药马上就能研制出来,你这个时候下令让我停止研制解药,无疑是前功尽弃,浪费了所有医护人员的心血!”
“哎,钟老,你不要激动,我这也是为大局考虑嘛。”伯明翰一字一句慢吞吞的,倒是很心平气和。
钟北峰可忍不住能冷静,直接大声质问道:“什么大局?大什么局?现在外面有数十万人面临着残疾,甚至是死亡,只有救好他们才是大局!”他猛地站起来指着伯明翰:“我们是医生,你是不是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我看你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伯明翰一拍桌子,也当即站了起来。“你给我记清楚了,我们是天使,天使就是大局,大局就是天使。”
钟北峰瞬间愣在原地。他瞪大了双眼,浑身颤动,就连声音也跟着发抖。“难道……难道这病毒……是天使弄出来的?我们……我们才是罪魁祸首!”
“NoNoNo,”伯明翰摇着头,“罪魁祸首并不是我们。你得知道,天使中总会有那么几个激进分子,而我们,不过是替他们擦屁股罢了。”
“你什么意思?替谁擦屁股?”
“欧阳铮。”
3
黑暗中,数十个全副武装的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走在狭窄细长、杂乱不堪的走道中,好似十数个鬼魂。
忽然,有一个“鬼魂”踩到了一样东西,发出了一点声响。紧接着,一扇门打开,一个赤裸着膀子的光头拿着手电筒,骂骂咧咧地乱照。然后,他定住了。
“你们……”
啪——干脆的枪声。
光头应声倒地。
“鬼魂”放下手里的消音手枪,转而端起突击步枪,回头示意同伴们继续前进,保持安静。
终于,这下再没有任何的声音了。他们来到走道最深处的一扇房门前。
“鬼魂们”互相交换眼神。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摸出了烟雾弹,其余的屏气凝神,准备爆炸之后,活捉里面的人。
一、二、三!
“鬼魂”紧靠着房门。在烟雾弹即将离手的一霎那,房门突然被踹开,直接把他压在了门下。
房间里窜出一个人影。“鬼魂们”措手不及,乱作一团。人影在他们中间穿梭着。伴随着打斗与哀嚎声,有人开了枪,一瞬间,火光四射,子弹横飞。
“就是现在,跑!”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房间里又窜出一个人。这人抱着头弯着腰,哇哇大叫,在被暴揍的“鬼魂们”中间左闪右避,期间还摔了一跤,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不过好在,打架与逃跑,总得有一样擅长,最后他还是跑了出来。
人影紧随其后。
4
“So,你现在明白了,欧阳铮就是那个激进分子。”伯明翰往沙发上一靠,惬意地跷起了大长腿。“你知道欧阳铮吧?”
“知道,”钟北峰失神地喃喃自语,“奥斯魔德区,CDPK的董事长。”
伯明翰点点头,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马克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那就好。说实话,欧阳铮呢,既聪明,也不聪明。他听话、忠诚,愿意为了天使族的大业干任何事。想通过赛博晶和义体来达到控制人类的方法确实不错,不过敢拿自己的身体做病毒的宿主……呵呵,还真是个狼灭。”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更多的是调侃。
“给自己注射不知名病毒,再用天使的能力使其变异,这样当他在遇到危险、没有生还机会的情况下自爆,任由病毒传播扩散,那么……”钟北峰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往下再讲。事实上他也不必再讲,因为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就是他想形容的画面。“图什么?他图什么?如果病毒害得人类全部死亡,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伯明翰身子往前倾,冲钟北峰嘿嘿一笑:“那你知道为什么CDPK说只有他们的晶片和义体才能治愈得了这种病毒吗?”
钟北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伯明翰。他明白了,欧阳铮下了一盘大棋,缜密的棋。而现在,天使族要帮助死掉的欧阳铮继续下下去,把这盘棋下成死棋——杀死人类的棋。
“所以啊……”伯明翰叹了口气,“钟老,你我都是天使,就应该为天使族做事,千万不能因为在人类的世界里待久了而忘记自己本来的身份。命令不是我下的,我只是个传话的,你不能反抗,你也没本事反抗,你能做的,要么和我们一起,要么冷眼旁观。”
“如果我做不到呢?”
“嗯……这个嘛,那就会发生一个我们谁也不想见到的结局。”
钟北峰笑了。他站起来,玩味似的看了看伯明翰,然后转身就走。
外面的天空火红火红的,像是要被烈焰给无情地吞噬。钟北峰愣了愣,突然想到,江克,就是杀死欧阳铮的那个人。
5
“兄弟,你……真的牛逼!”
张狂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刚发生的事,谈不上死里逃生,但对于他这个只见过小混混街头互殴的场面的人来说,也算得上是足够惊悚了。所以他决定,打从现在开始,单方面认定江克为自己的兄弟了。至于江克愿不愿意,那就得看他的意思了。
“一般一般,怎么说我也是个主角,该威风一把了,那几个烂番薯臭鸟蛋哪能是我的对手,更厉害的你还没看过呢。”江克叉着腰,趾高气昂的,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丑恶嘴脸。
“不看不看,我这身子骨和心理承受能力,遭不住这么折腾。”张狂连连摆手,“那拨是什么人啊,干嘛要杀我们?”
“抓你的人。”
“为啥啊?我就是一打酱油的路人好吧。”
江克笑了:“你和钟老想研制解药,可有些人不这么想。”
“谁?啊,我知道了,他们是下令停止实验的人。”张狂忽地醒悟过来,“害,我还以为是钟老头不愿意干了呢。”
“他是最想研制出解药的人……”江克顿了顿,补充说:“我也是。你还记得看电视的时候我跟你说过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巨大的、用科技和……亵渎生命的阴谋。”
张狂抬起头问江克:“我是不是卷入了一件见不得人的大事情,就像小说里的那样?”
“比那更刺激。”江克拉起张狂,拍了拍他的屁股,“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暂时躲一下。”
“哪儿?”
“下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