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茶挑火的细长竹竿被火苗烧着,老道手中的竹筒茶杯微微倾斜,眼神盯着跳跃的火苗一动不动,看着老道发愣,少年轻声唤道:“师父,茶……”
老道远游之神重归故里,悄然回神。
“徒儿触到了师父的伤心事?”少年问道。
白须老道哈哈大笑,轻泯一茶凉茶,“伤心事?你看我这般潇洒何来伤心之事?不过是你小子问的太过深奥,得要我细细斟酌罢了。”
“那师父也斟酌出了结果?”少年问道。
“那是自然。”老道苍手抚须,一副轻描淡写神情自若。
“人啊,不是该死的时候死,而是能死的时候死,当然,若是借人来解却太过仓促,这样说吧,不只是人,山上草木,水中虫鱼,都是这般如此,一只虫也是能死的时候死,而不是该死的时候死。”
“只不过那些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太过简单,生来无所作为,一味只想着能繁衍生息就是大功一件,当他们成功孕育子嗣之后也就是能死的时候,当然,也不是说该死的时候就不能死,这世上总有意想不到,一只蚊虫叮了不该叮的人,即便还不到能死的时候,也到了该死的时候。”
“至于你说的,死活,其实无异于虫之死活,都一个理,不过长远罢了,你是不是觉着以虫之生死比作人之生死有些不妥?觉着人就该高贵,虫就该低贱?”
少年点了点头,争辩道:“人之死能重于泰山,可虫之死始终轻如鸿毛,随随便便不为人知,又该如何相提并论?”
老道摇头轻笑,手中的竹筒茶杯放在草地上,“人之死为何终于泰山?只不过一个人的死与大多数人而言是有利的,或是顺他们心愿的,或是不违背先贤至理的,这便是重于泰山。”
“那虫呢?一个道理,若是一只虫的死于大多数虫而言是有利的,那这只虫该是重于泰山吗?”老道抚须问道。
少年结结巴巴不知做何解。
老道拂袖道:“简单,很简单,于虫言,此虫之死自然重于泰山;于人言,毫无意义,自然轻于鸿毛。不过虫可不想这些,可人虽想,却太过自私,明白道理的人多,为道理证身的人却少之又少,每个人都太过自私,不以“人”这整个群体而考量,总是自作聪明以自身利益论好坏。”
“于自身有益则重于泰山,无益则轻于鸿毛,从点来看,人或许还不如虫呢!勾心斗角总比简简单单更累!所以,生而为人并不是一种奖赏。”老道不知不觉间已然双手负背,独望林间青天,一副傲然凌云之势,欲于苍天比高低。
少年用手抓着脑袋苦思冥想,忽然恍然大悟,问道:“师父,是不是扯远了?”
老道摇了摇头,“不远不远,最远不过生死,以生死论生死,看似远在天边,实则咫尺之间。”
少年若有所思。
“用不着多想,想多了反而头疼,于修行不利,易积心魔。读你的书去吧!”少年闻言又盘膝看书,不一会便满头大汗,老道则不再煮茶,独上竹屋,一黑一白两尾小鱼不知在其耳边说些什么。
崖边的少年空出一点时间淡然吹笛,一调念故曲,不过屋中堂上有熟人,其血浓于水。
西边渔村的小酒肆,青衣少年回春和象牙布衣陈布在书生走后又多喝了两碗酒才走出了酒肆,两人虽不常喝酒,但因都是修士,凡酒入肚无异于水,所以即便喝了几大坛也不至于摇摇晃晃。
一出酒肆,便见白衣书生坐在路边的一块大鹅石上读书,书生看到回春和陈布走出了酒肆,主动站起来打招呼:“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啊,这不,又见面了,既然有缘,我们一同上路?”
青衣少年轻泯笑道:“正巧,这不是夜大公子么,我身边这位陈公子还向我打听你的姓名呢!”
旁边的黝黑少年挠着头尴尬笑着。
白衣书生三步并两步,走到陈布面前,笑道:“我叫夜寒轩,夜晚的夜,寒冷的寒,器宇轩昂的轩,可记住了?”
黝黑少年在手心比划一遍,可到“轩”字的时候却愣住了,抬头看着面前的白衣书生。
“左彻右干,巍峨木车从天过,学海波澜一夜干。”书生笑道。
黝黑少年虽然认的字不多,可分得清左右,于是便在手心左边做了个“车”字,右边写了个“干”字,轻声道:“轩?”
书生朗声:“对,就念轩。”
两个少年一个教字,一个识字,可等回过神来,青衣少年早已离开渔村过了一处弯,正往山中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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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一杆银枪西来,路过十里海滨,激荡着海水翻涌,盘旋在一艘小岛般大小的宝船上,大船高耸共有三十三层,在第十层靠东有一间伸出船身的挂角阳庭。庭中一个白衣中年儒生独坐香桌,一手连同手肘平放沉香桌上,一手搭在膝盖,香桌中间一杯酒,桃花香弥散十里海滨。
银枪于空中盘旋,陡然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一枪猛往第十层扎去,枪尖直直刺入挂角阳庭,可庭中并无银枪,反而多出一个银铠白袍的青年,高垂束发,右侧肩上一丈披风,海风入庭,刮得微漾。
“自从你的名字出现在桃花榜上之后,我便连同这杯酒等了你三日有余,若你再不来这杯谪仙送的十里桃花酿我就打算自己喝了,这三日来,远处海滨上的商客不乏腰缠万贯者。”白衣儒士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搭在挂角阳庭的窗户上,看着窗外说道。
青年小将拿起桌上酒杯,抵在鼻尖,“真是仙人酒!”
白衣儒士转身又重新坐在桌子旁,一手抵在桌上撑着脑袋,“假的我也不敢拿出来啊,你现在可威风了,天人之下第一人,被那位谪仙冠字“博通”,我这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神,唯有这一杯酒给你接风洗尘了,不知可还满意?”
青年小将又重新将酒杯放在桌上,“我是去了流烟泽的桃林才误了时辰的。”
“猜到了。”白衣儒士说道。
“可我没见到那位谪仙。”
“也猜到了。”白衣儒士又说。
青年小将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看来你料事如神,那你可知我去桃林找他是为何事?”
白衣儒士依旧手撑着脑袋,缓缓说道:“这个,其实我也猜到了。”
“哦?”小将皱眉疑惑道。
“你不信?”
小将玩味轻笑,没有说话。
“你想去向那谪仙问一个问题,一个关于你们赵家当年被灭的问题,准确地说是关于你爹为何被杀的问题,我说的可对?”儒士问道。
小将又叹了口气,丧气道:“半分不假。可桃林总共十里,我前前后后转了个遍,除了一件茅屋外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正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嘛!”
银铠小将转而扭头看向了白衣儒士,一连盯着看了半晌。
“我是吃你你们赵家的饭还是喝你们赵家的水了,一副我欠了你们赵家几百两银子的死人脸。”儒士骂道。
小将闻言收了表情,露出一副疲态,懒懒道:“不问了,问了你也不会说。”
白衣儒士哈哈一笑,“你这话说的倒是我不近人情了,不是我不说,我和林中那位做了买卖才换的一坛酒,而买卖也包括他的任何消息和行踪,你知道的,做我这行的,不管是偷奸耍滑的商人还是冷血无情的杀手,不论情谊,只讲四个字:“一诺千金。”!”儒士嘴角勾起一丝邪笑,看着银铠小将说道。
小将看着邪魅的儒士突然又叹了口气,“唉……,在我看来,偷奸耍滑的商人反倒对“财”一心一意,冷血无情的杀手更是一剑生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好不洒脱不羁,而像我这种既要还债又要讨债的人好过活。”
白衣儒士轻笑一声,又面无表情的走到窗前,“常言所道:父债子还。就一定是对的?”
小将突然发笑,“人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对错。”儒士静窥沧海,不再说话。
“哦,对了,我在护送那个少年的时候遇到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极为古怪的黑剑,不知是什么来头,你们茂金楼的卷宗中有没有这黑剑的记载?”小将问道。
儒士点头,“黑剑嘛,有的,但并未人界之物,三千年前也曾出现过,是魔界铸成的凶剑,一连七把,连同一体,唤作:七棺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