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座山峰料峭，山脚一弯碧波映照天上银月，乱云不收，残霞妆就。一袭老道高卧团云，峰上四五茅屋，屋中沉睡一少年，边上小桌一块拳头大的青乌石，此刻，少年正入梦中见旧景：

又是幽静山谷，一方沃土，一弯碧波，一顷天际，一林清净，一轮暖阳，风清云淡，水碧山青！

湖心亭檐角倒挂一个喝酒老头，檐下两个老头悠哉钓鱼，湖边草屋支开一扇窗，窗中一袭青衣持笔运字，还有一方草棚，棚前一个老妪在缝制布鞋，棚后传来咔咔的砍柴声。

麻衣少年站在最为熟悉的湖边，微微笑着，少年明白：这就是梦，因为曾经有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他最为熟悉，挥之不去。即便知晓，少年依旧看的入迷，看不到是遗憾，若是梦中重现便是幸事。

“土娃子，过来。”少年回头看向茅屋，窗口那衫青衣朝他招手。

少年快步走了窗外，轻声喊道：“三师父，”话音刚落，少年又补充道：“土娃子想你们了。”

那袭青衫常年冰冷的脸上挤出一抹笑，从屋中伸出一双读书人标致的修长的手掌，盖在少年头上轻轻摇了两下，“长大了，师父教的字没忘吧？”

少年笑的让人心疼，用力摇了摇头，脸颊留着两股清泪，“都记着呢，这辈子都忘不掉。”少年用手抚泪，温温热热：这梦真的很真实，就连泪水都是温热的。少年心中暗道。

青衫中年先生从窗口收回了手掌，提起笔又递了出来，“记着便好，我考考你啊。”中年先生沉思片刻，“有了，就写你自己的名字。”

“嗯，会写的。”少年接过递出来的笔，手指伸入窗中，蘸墨又捋了捋墨水，轻轻点在一张白卷上，一笔一划写的认真，不一会白纸黑字三个大字：易非凡。

“看吧，会的，都记着呢。”少年淡淡笑道。

“好、好、好！”青衫先生连叫三声好，“记着便好，为师再教你一首诗好不好？”

少年点了点头，面前的三师父温文尔雅，于谷中的那个三师父截然不同，可少年不由自主会听他的话。

少年将笔递进了窗口，屋中先生接过，蘸墨，起手运笔，少年虽然倒看字形，却依旧觉着那些字中有书法大家说的：真率夷旷，风骨丰丽。

青衫先生写完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笔将白卷倒转少年才看的真切，白纸黑字共两行：“粪虫之污，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

少年一连看了三遍，仍是不解其意，抬头问道：“三师父，这字？”

青衫先生面容含笑而不露，将纸卷递了出去，少年双手接过，青衫整干净书桌后道淡淡道：“凡良词美句，皆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少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弟子谨记。”不知为何，少年心头浮现十六个字：云山沧沧，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少年心中默记下“粪虫之污，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这二十六个子，手中不自觉开始描摹。

梦中之景祥和，梦外之景也安逸，茅屋中，少年眼角两行泪痕，右手在空中描摹，边上小桌一块拳头大的青乌石头随手指描摹浮空而动。

东边红云起，少年尚未睡醒，可屋内的青乌石头已经落到屋外。

老道带两尾小鱼站在茅屋前，看着屋内死死睡去的少年，捡起脚边的青乌石头朝窗户扔了进去，老道手起刀落，青乌石头入屋尚未听见落地声便一脚跨到崖边，装作无关风花雪月的事外人，只听得屋中一阵翻腾，不一会少年拿着青乌石走了出来，额头多了一块青淤。

“醒了？”老道问道。

“被砸醒的。”少年揉了揉额头。

“修行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遭报应了吧！”

少年嘿嘿傻笑。

“笑什么，还不练功。”老道厉声喝道，少年撒腿跑到一棵树下，盘膝而坐。“心到，口到，手到，可记好了。”

“记好了。”少年莫名多了几分自信，手作剑指，闭目所想，口中所念：“起……” 果然，那块拳头大的青乌石头晃动二三缓缓升起寸许，浮空于地摇摇晃晃。

崖上两尾小鱼对视一笑，绕着老道欢快得游了起来。

“成……成功了？”少年瞪目如牛，看着摇摇欲坠的青乌石。

“许是有贵人相助吧。”老道轻轻抚须，缓缓说道。

少年裂开嘴，拿着石头跑向另外一件茅屋，刚进屋就被赶了出来，嘴里连连大声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崖边老道，两尾小鱼，偷偷发笑。

流烟泽北边山区的一处农田里。

田埂上，一个老汉翘着二郎腿，手中紧握着一杆铜烟管，配合着嘴里的烟雾抽的得意。田地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卷着裤管在一头水牛的牵引下耕地。

少年郎每走一步就会有一滴汗水很配合的落在耕过的泥土中。

少年郎是听着村边的说书人长大的，听惯了剑仙救人的壮举，便自小有一个剑仙梦；每日都想象着有一天也能像当世剑仙一般，立于山巅，览尽天下山水，闲来顺手还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好不逍遥，岂不快活。

可少年没有剑，也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十几年来，每日练的都是家传的刻苦拳法。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辛辛苦苦的修行居然会被用于耕田犁地。

少年郎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手中的铁犁，配合着老牛的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前进。

临近傍晚，田埂上的老汉眼看田就要耕完了，又从眼袋中拧了一撮烟叶填在烟管里面，慵懒的说道：“布儿，你不是一直想做个绝世的大侠吗？你知道要成为一个绝世的大侠最重要的是什么？”

“爹，是绝世的剑仙，不是啥子大侠。”少年趁着和他爹说话的空档，停了下来用搭在脖颈上的白布巾擦着脸上的汗珠。

“都一样，都一样嘛，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老汉尴尬一笑，继续问道。

“俺知道，是绝世的灵术和剑术，有了灵术和剑术就能行侠仗义，甭管是谁，俺都能给他撂趴下喽。”少年耕地中手作剑势，依然忘记了自己的拳法，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绝世的背影。

老汉摇了摇头，继续吐着口中的烟雾，示意少年继续说。

“是一副拯救黎民百姓的心肠？”

老汉又摇了摇头。

“那就是匡扶正义的善心，这总不会错了吧！”少年愣着脑袋傻傻的回答。

老汉将烟杆中的烟灰拍在了鞋底上，站了起来：“是一份缘，试问天下的绝世大侠，咳咳，绝世剑仙，那个没有一份执着于爱情的心，想当初我和你娘……”

“传言说那青锋阁的凌云剑仙冷若冰霜，子桑山的紫寒剑仙脱尘归璞，他们也会执着于啥子爱情？”少年打断老汉，抢着问道。

老汉刚要讲述自己的一段辉煌过往，却又被眼前愣头青的傻儿子给打断了，心中不满道：这绝世的大侠就在面前，非要做什么剑仙，我陈广元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你这傻儿子身上了。

心中虽不满，可嘴上还是一丝不苟的说道：“那是，不过具体撒子样，还要你亲自去经历了才知道，你愿不愿意离开农家的庇护，去外面闯闯。”

青年皱着眉头，捞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不解的道：“俺嚷着要出去走走，您不是一直护牛犊子不让嘛？”

老汉一股子烟被少年的话吓得卡在嗓子中，只能一股劲的咳嗽：“咳咳，胡说，那都是你娘的馊主意，我一直都想让你出去的，可你娘舍不得，怕你出去掉块肉回不来，断了我们陈家的香火，娘们做事不靠谱。这次爹做主了，娘们的话不能随意听，就问你愿不愿意出去？”老汉呼出了一口气，暗自为自己的机智庆幸。

“你说真的啊爹，这次俺真的能出去了？”少年愣着脑袋简直不敢相信。

老汉点了点头：“这次我做主了，明天你起早些，我在村头的大树下会给你留点赶路的盘缠。”老汉又不紧不慢的拧了一撮烟草：“记住，可不能让你娘知道，那婆娘知道会坏事。”

青年嘿嘿憨笑：“俺懂得，这是俺们爷俩的秘密，俺不告诉娘，娘是女人家，不懂。”少年说完，卖力吆喝着耕田的老牛。